東方的天際綻露光芒,晨曦逐漸將昏黑一片的天空渲染成魚肚白的色彩,捲縮在小床內的小三花貓抖抖雙耳、睜開仍殘留睡意的海藍雙眼,他先鬆開睡著時無意識銜在口中的尾巴,本來柔軟毛色滑順的細毛尾巴被啃得有點禿,景光順著毛髮舔舐讓周遭的毛蓋住禿禿的部分,才抬頭看往床鋪上躺平的金髮男人。小貓又踏出被窩、一躍而上床頭櫃,查看對方。

  即使在本該休息的睡夢中,降谷零仍皺著眉、氣息有些不安穩,他的右手緊抓床單,將布料抓皺成一團,下眼皮的黑青揮散不去。景光很清楚,零又晚睡了,這是對方在陷入深度睡眠前的模樣。

  對外界還保有警戒心,因此睡得很掙扎,此刻只要有任何動靜,都可以讓男人一躍而起,進入警備狀態。景光雙耳向兩旁攤平、尾巴低垂在身後淺淺擺盪,難過但無能為力。最終轉過身,放輕腳步的離開臥房、咬出自己的斗篷穿好,從客廳的落地窗縫隙擠出身軀,離開家。

  自從一個多月前零在組織任務受傷後,景光便要求大妖狐教導自己化為人形的方法。一開始零非常抗拒,甚至保證自己不會再受傷、轉移話題誇獎他緊急處理非常好,包紮妥當讓傷勢可以很快康復,就是不想告訴他化為人形的技巧與修練方法。

  景光不懂零為何不願意教自己,他認識的妖怪只有零一人,大部分的動物妖都會待在自然環境豐富、結界或氣場穩定的區域,因此定居東京的動物妖數量非常稀少,自己就算想求助其他人都做不到。如果零不願意教他,他就真的只能緩慢成長、等待化形的時機到來,短則幾年、長則數十年,甚至數百年。

  太慢了,零現在就處在危險之中,即使他是妖怪、是大名鼎鼎的九尾妖狐,但受傷會痛、會發燒、會不舒服、會……死掉。想到這,景光不寒而慄,更加不管不顧的懇求。

 

  「因為我怕。」終於,零鬆口,說出理由:「小光,妖怪化人形需要的妖力量要夠多、夠紮實,我怕你太心急需要付出代價,而這代價有時不是一隻小小貓又可以承擔得起的。」

  「可我是貓又,」景光本能清楚自己的身體情形:「妖核力量夠多、妖力也充沛足夠,我只是還不會操控、不知道用什麼方法操控,因為我以前不是──」咦?他茫然地眨眨眼。

  ……以前不是什麼?

  「零,我以前……」景光仰頭,看向神色不安、驚恐的大妖狐,詢問:「我以前不是貓又嗎?我以前是什麼?」

  

  最後,零沒有告訴景光這問題的答案,作為交換,大妖狐告訴他修練方法與操控妖力的技巧。他覺得當日零的理由有部分是真實的,但不完全。

  零太會藏了,有時連自己都可以騙過去。小貓又跳上圍牆走捷徑,將思緒拉回到現在,準備前往一處風水寶地。這地方已經是東京都內僅存的幾個力量點,可以讓他在練習調動體內的妖力更加流暢、不吃力。

  自己已經能將妖力流暢得在體內運行,很快就可以化形成人類的模樣,景光興奮的輕擺尾巴,加快腳步趕在太陽完全升起前抵達目的地。清晨修練最舒服,回程也來得及替零去買一份早餐,上次他聞到一個小攤車的三明治好香……

  「我去撿,你在這等我。」一個疲倦沙啞的說話聲吸引景光的注意力,他扭頭,看見一位身穿墨綠色夾克、下巴蓄滿鬍渣的魁梧男人朝另一位站在人行道的青年說話,便走向車道準備撿拾一個方形物品。

  景光愣在原地,感覺有被遺忘的事物蓄力衝破束縛,爭先恐後地想出來。這個人長相好眼熟,自己曾在哪裡見過對方呢?他的思緒發散想憶起在哪見過對方,卻注意到那個方形手冊中,附有著零的妖力。

  卡車疾駛而來的聲音被豎起的貓耳捕捉到,身體下意識地跳下圍牆、拔腿奔去,景光毫不猶豫的衝向車道,凝聚起妖力與自己所有的力氣,狠狠撞向還蹲在地面的男人。

  在小貓又撞上的一瞬間,原本弱小的貓咪身體拉長、閃現一位孩童的身軀,增加更多重量將男人撞出一小段距離。力道不多,恰巧足夠讓對方擦身閃過暴衝的大卡車。

  刺耳的煞車聲響起,終於意識到自己撞到什麼的卡車司機回過神踩下剎車,連忙探出車窗慌亂的詢問:「先生,您沒事吧!」

  伊達航驚魂未定的癱坐在車頭斜前方,本來叼在口中牙籤悄然掉落地面。他一手仍拿著警察手冊,回過神起身將東西往懷中一塞,衝向卡車下方、大前輪前位置。

  「高木快去開車過來!」伊達航半個身體在大卡車車前下,吼著讓同事先去準備交通工具,同時詢問:「這區最近的動物醫院在哪裡?」

  男人從前輪前抱出一隻小小的三花貓,貓咪的毛皮很滑順、沾上些許灰塵泥土,脖頸處還繫著一件鼠灰色小斗篷。沒有明顯的外傷也沒有傷口,卻緊閉著眼、身體動也不動。

  伊達航敢發誓,剛才是這小傢伙用力撞向他,才讓自己逃過被卡車撞上的命運。顧不得深思為何小貓咪有足夠的力氣撞動自己,他現在只希望這隻小貓不會有事。

  「伊達前輩,我開車過來了。」高木按著喇叭大喊,伊達航匆匆向司機交代自己的身分、記下對方的電話號碼後連忙抱著小貓上車,前往二十四小時營運的動物醫院。

  「高木,再快一點!」伊達恐懼的發現懷中三花貓的氣息微弱,一邊要高木開更快一點,一邊解下小貓脖頸的小斗篷,將兩指併攏按上動物的胸膛,開始測量脈搏與確認呼吸狀態。

  終於車子抵達動物醫院的門口,伊達飛快跳下車抱緊三花貓衝進醫院,請護理師聯繫醫生,將小貓咪送進診間、請高木辦理相關手續。才有餘力去處理稍早司機疲勞駕駛的事件,這起事件的責任歸屬需要由第三方判斷,因此要轉到交通課那處理……

  盯哨一整晚的疲倦身軀叫囂著需要休息,如果可以他更想回到家洗個熱水澡、好好躺下來陷入舒適的睡眠,但那隻小貓救了自己一命,加上小貓的毛色乾淨、整齊,動物衣的布料細緻、內層還繡有精美的圖騰與花樣,是有人家養精心照料的小動物。

  要聯繫飼主才行。腦海僅剩這個念頭,伊達嘆口氣起身,對上手中拿著一條皮帶的高木,兩人的神色萬分憔悴,高木眨眨眼說:「伊達前輩,醫生將小貓脖子上的項圈解下來了,我依照項圈上刻有的電話號碼連繫,但無人接聽……」

  「現在時間太早,很正常。」伸手接過那條皮革項圈,伊達看了眼高木的模樣,拍拍對方的肩:「你先回去休息,我在這裡等醫生的診斷結果。」

  「前輩一人沒問題嗎?」

  「可以的,你叫計程車回家,別疲勞駕駛了。」

  診間的燈仍亮著,醫生與護理師仍在忙碌的檢查確認小貓咪的生命徵狀。伊達送走高木後下意識的摩娑著手中的項圈,外側的確刻著一串數字,現在才清晨,民眾仍在睡夢中沒接電話很正常,說不定根本沒發現自己家寵物偷溜出門。但下面……他拎起項圈對向天花板的光源,瞇起眼仔細查看。在皮革下方,有一條細細的、不仔細觸摸不會發現的一束毛髮,與小貓咪身上白、褐、黑的色澤不同,那束毛髮是燦金的,其中參雜的麻繩與編織方式看起來莫名眼熟。

  伊達拿出警察手冊,掏出夾層內藏有的一條燦金手繩,一手拎著項圈、一手拿著自己持有的手繩,互相比對。

  燦金的動物毛髮、麻繩與其中細密描繪的神代文字。錯不了,小貓咪項圈上的繩結和降谷給大家的手繩一模一樣。

  伊達航忘不了警校結業的那一晚,五人齊聚在居酒屋喝慶祝酒宴時,降谷笑著掏出四條手繩分別要他們戴上。萩原起鬨小降谷很浪漫,還懂送手工編織小物;松田想了幾秒詢問可不可以隨身攜帶就好,他進爆處班手上不方便戴配飾;諸伏則是伸出手讓降谷替自己戴上、繫緊在手腕。

  「這個很重要,是我用神社求來的麻繩編織做成的。」不由反駁的將剩餘三條塞進朋友手中,降谷黝黑膚色的臉頰泛紅、有點害羞又理直氣壯的說:「就當護身符帶在身上保平安,危急時刻可以保一命。」

  他們嘴上調侃降谷,實則內心了然同袍的情誼,各自真誠道謝並用自己的方式隨身攜帶手繩。伊達在領到警察手冊後將手繩放進夾層,只要他出門就會帶上,他們將手繩視為友情的實體物,直到四年前的十一月七日,萩原在執行拆彈任務時,與死神擦身而過。

  沒有人可以理解萩原是怎麼逃過一劫的,鑑識人員檢視爆裂後的現場只能給出「萩原警官很幸運」的結論。剛好、非常剛好,在爆裂物炸開的一瞬間前,萩原腳下受損的地面結構耐承度到極限,讓人摔到下一層樓躲開劇烈的爆炸。

  但清醒後的萩原說不是,他有感受到背後襲來的炙熱與爆裂壓力,卻很快有什麼東西護住他、避免讓他被炸個粉身碎骨,接著才是地板裂開、摔下一層樓。躺在病床上的萩原拿出夾鏈袋的手繩,本來燦金的手繩成為慘淡的灰黑色,下一秒化為灰燼。

  降谷贈與的手繩,真的保下好友一命。

  伊達緩緩將自己的手繩收回警察手冊內,謹慎的闔起放回夾克內袋。降谷曾說過這些神代文字的寫法只有他清楚,這隻小貓咪很明顯與降谷有關連……他不是沒猜過降谷與一同失蹤的諸伏是去做什麼工作,只能盡全力希望兩人平安無事,直到一切結束五人可以再團聚歡笑。

  沉思片刻,他掏出手機,飛快傳一封簡訊給小貓項圈上的電話號碼,並附上一張照片。這時他發現項圈內側刻印兩個平假名。

  「……みつ。」

  光?

 

  清晨的動物醫院寧靜,緊急被喊出門趕來急診的醫生已經診察完畢、返回休息室休憩,而被大卡車撞到的小三花貓則由護理師送進觀察間、蓋上小毛毯保暖,避免弱小的身軀還要花費更多力氣製造熱能維持生理機制順利運作。

  當一位膚色黝黑的青年來到動物醫院櫃台、詢問有沒有出車禍被送到此處的小三花貓時,護理師半睜著眼迷濛的晃晃腦袋,確認青年是小貓的主人、請對方填寫登記資料。

  「安室先生,小貓沒有外傷、醫生判斷也沒有嚴重內傷但還是留院觀察一天。」護理師簡單說明情形:「是高木先生將貓咪送來醫院的,診療費也是由對方先支付,兩位警官有特別交代錢不必還。」

  「謝謝。」維持合宜的禮節向護理師道謝,安室婉轉拒絕對方帶自己進去,詢問方向後便自行前往內側的住院房間。

  穿過不少籠住院休息的貓貓狗狗後,安室停在一個和視線齊高的透明壓克力櫃前,抖著手輕輕按上夾板,喃喃:「ヒロ……你沒事──」似乎聽見有人在呼喚自己,小三花貓在睡夢中彈彈耳朵,又緩緩挪動尾巴,將其含入口中。

  「好久不見,」出乎預料熟悉的聲音在身後響起,金髮青年猛然一回頭,看見警校時期的班長、睽違五年沒見的好朋友站在自己身後:「要見上你一面真難,ゼロ。」

  「班長……」降谷瞠目結舌的說:「不是高木警官嗎?」這分明是伊達警官才對啊!

  「入院登記資料是高木填的,所以護理師小姐才和你說高木吧。」很快弄懂資訊落差的緣由,伊達尷尬一笑,語氣反而有些僥倖:「如果是『伊達警官』,我可堵不到你了。」他相信降谷絕對會用一千種方式確認自己離開動物醫院後才敢前來。

  先拋給伊達一個稍等的眼神,降谷先是檢查伊達走來的緊急通道、又折返到住院房的出入口查看一遍,確認沒有竊聽或監視裝置後才闔上門點點頭,示意伊達繼續說話。

  「你可真是……」伊達感嘆,眼神充滿認真地確認:「能說哪個名字?」

  「我都喊你班長了,代表沒有問題。」降谷檢查的同時也用妖力掃過一遍,這裡的貓貓狗狗除了小光外都是普通的小動物,沒有安全疑慮:「班長是怎麼知道小光的飼主是我?」

  「項圈上的繩結。」遞出小光的項圈與斗篷還給降谷,伊達沒有隱瞞:「這手繩編織方式與你給我們的一模一樣,加上你說過只有你才會用金色的動物毛髮編織,這隻小貓一定和你有關聯……說到這個,降谷,小光救了我一命。」

  伊達完整說出清晨的車禍事件,看著友人臉色大變,他充滿歉意:「讓一隻小貓救我一命真的是……我只能祈禱牠會沒事。」

  「小光會沒事的。」恢復鎮定,降谷乾巴巴的說:「其實也不必留院觀察,我想現在帶他回家。」這樣他才可以用妖族的檢查方式確定小貓又沒有丟失什麼、或付出什麼代價。

  「還是留院觀察更好,」伊達不贊同的蹙起眉:「降谷你很聰明,但動物生理結構與傷勢診斷不會比獸醫更清楚。」

  降谷啞口無言,正想嘗試轉移話題,卻又被伊達下一句話給擊倒在地:「還有我聽見了,你剛才喊小貓ヒロ。」

  「班長,我有時也會喊小光叫『英雄』。畢竟他乖巧又聰明,也是受小孩子歡迎的──」

  「你是當我傻還是失憶忘記你們,」伊達嘆口氣,無奈地點破:「景與光,這如果不能說就算了,我其實不希望這是真的……」

  「降谷,諸伏怎麼了,讓你把一隻相像的小貓取相同的名字,尋求情感上的安慰。」

  把對方哀傷且不知所措的模樣盡收眼底,伊達再次嘆息,這次多了幾分痛苦與悲傷:「即使有你的手繩也沒辦法嗎……」

  「班長──」降谷躊躇著開口,思索要從哪裡開始解釋這一切情形。這副模樣落在伊達眼裡,更加感到難過。

  「不能說太多對吧,我清楚的。」伊達拍拍降谷的肩,沉默幾秒乾脆大張雙臂示意要抱對方,確認好友沒有反抗的微表情後一把攬住,強忍著劇烈的情緒將話說清晰:「降谷,一切小心,活下來的人安全最重要。」

  「你知道我現在轉調到警視廳,」他深吸幾口氣緩過悲傷,繼續說:「你懂方法的,不要全部自己硬扛。萩原和松田也很擔心你,如果情形許可,我會將消息隱晦的轉達給他們。」

  「班長──事情不是這樣的。」降谷終於在腦中串連起伊達航的理解脈絡,百口莫辯不知從何處解釋起:「ヒロ、ヒロ沒事的,他只是……」只是變成一隻小貓又,而且還失憶了。

  但要怎麼解釋一個活生生的人類變成貓族妖怪?這就要從他大妖狐零根本不是人類說起,可又要怎麼說明他降谷零不是人類,直接現出原形嗎?

  「降谷,不可以否定現實。」懷抱住朋友的結實臂彎無法克制地又收緊一些,伊達壓抑悲傷勸說:「如果你想逃,就不能繼續臥底搜查,這樣的心理狀態很危險。」

  「伊達班長……」降谷零第一次體會有苦難言,靈敏的雙耳已經聽見護理師走往這裡的腳步聲,不管是時間還是環境都不允許自己向伊達航解釋清楚。他欲言又止,最終眼神放空的說:「班長,ヒロ沒有死,他就是小光。」

  伊達搓揉一把好友燦金的髮絲,順著對方的話安撫道:「……我知道,需要我幫忙照顧小光嗎?」

  「不,我可以的。」這問題讓降谷回過神,推開伊達眼神堅定地說:「小光必須待在我身邊。」他才可以好好照顧真實身分是貓又的失憶戀人。

  「安室先生,小光的住院資料有些部分要向您確認。」護理師推開門朝飼主呼喊:「請您到前台來填寫。」

  「好的。」瞬間切換成安室透姿態,兩人一前一後離開住院房。

  動物院房的們再度被闔上,側躺在保暖箱內的小三花貓抖抖耳,緩緩睜開清明乾淨的海藍貓眼。

  小貓又垂著耳、喃喃:「零……ゼロ?」

 

 

 

天陽的話:

最初構思這篇的大綱,就有要寫貓又景光救下伊達航的轉折,真的寫出來感覺還不錯。

但寫動物醫院對話的這一段時,一直在思考伊達的情緒與表達方式會不會太肉麻。最後是想著「聽聞噩耗總會難過」,所以選擇這樣表達。

兩人的對話是平行線,某方面來說我寫得很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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