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上有太陽

　　小學的放學鐘聲響徹校園，孩子們揹著書包魚貫走出校門各自返家。人群之中有位髮型稍長、眉眼俊秀的男孩揹著黑色書包與一群女孩談天，他似乎在分享什麼激動的擺動手與臉部表情，逗得女孩哈哈大笑。

　　「明天見。」和其他人笑著道別，他又再次路過公園，午後陽光照亮一位坐在鞦韆上小男孩的髮絲，讓褐金的髮色更耀眼，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這不是萩原研二第一次看見這位小男孩，每當他放學回家路上經過這座公園，都可以看見小男孩孤身一人坐在鞦韆上，有時是一人輕輕搖擺身體盪鞦韆，有時捧著書籍在閱讀，小小的背包與帽子擱在鞦韆支架角落，標示著附近的一間幼兒園名字。

　　幼兒園小孩怎麼會孤身一人呢？雖然萩原研二今年才小學二年級，但也回想不太起來自己幼兒園時有沒有一人落單過。小男孩的身側很沉靜，彷彿與周遭隔著一個世界般，無人可以闖入。

　　秋天的氣息悄悄來到街道上，路上的行人逐漸添加外套保暖。站在校門口望著街道發楞，宮澤晞揉揉眼抬手將警帽戴正後撥弄肩上垂下的穗帶，這種裝飾性禮節的物品在正式場合缺一不可，尤其是今日──

　　他身邊的立牌寫著，祝　結業式　警察學校。

　　今天是警察學校的畢業典禮，而他的五位好友在距離典禮開始僅剩十分鐘，不知道跑去哪裡了。

　　「晚餐吃什麼？」坐在運動場邊四周都是歡呼鼓譟的同學們，宮澤晞喘著氣平復稍早比賽的刺激感與興奮，扭頭詢問站在身邊叼著牙籤的伊達航，後者的眼神從操場上挪過來，提議：「食堂？」

　　「不要，我們去外面吃好不好伊達班長。」拽住伊達航垂在身側的手甩了甩，宮澤晞由下往上用眨著眼暗示：「今天體育祭想吃點別的。」

　　「你啊，先說再喝醉我可不揹你。」伊達航嘆口氣，轉過身對擦著汗走下操場的萩原和松田說：「宮澤提議今晚出去吃。」

　　「門沒鎖，自己開。」含著棒棒糖含糊地回應敲門聲，宮澤晞頭也不抬的注視螢幕上跑出的一串又一串的代碼，雙手在鍵盤上飛快地來回敲打。一旁半仰躺在床鋪上的松田陣平嘴裡叼著沒點燃的香菸，他慵懶的拿下蓋在臉上的書，看了眼進門的人後，又把書蓋回臉上繼續休憩。

　　小桌子對面傳來細微聲響，過了一段時間後宮澤晞停下手上的動作，抬頭衝著對桌人露出笑顏：「hiro，怎麼了。」

　　「假日沒看見你出房門，來看看你。」諸伏景光轉達來訪目的：「zero說下午要不要出門走走，他想去買日用品。」

　　「等我把這段弄完，快結束了。」

　　「晞在做什麼？」

　　「他在駭警視廳的資料庫。」松田雲淡風輕地代為回應。諸伏一愣，起身湊到宮澤身邊，電腦螢幕上是泛藍的背景，一條條程式碼快速跑過，偶爾還會有需要輸入指定訊息的阻饒視窗彈出，他完全看不懂對方正在做什麼。

　　「剪刀、石頭、布！」

　　六隻手伸向中央，五個拳頭一個剪刀。

　　「嗚啊啊──」

　　手指轉著鑰匙圈，降谷零走在宿舍走廊，假日清晨的宿舍寧靜無聲，警校生有多餘的時間可以好好休息都會多睡一點，這時間醒來的人不多。他爬樓梯上到另一層樓，來到一扇寫著「宮澤」的房門前。

　　手中的鑰匙順利插入鎖孔，喀擦一聲打開房門。房內空蕩蕩的，房間的主人因為昨晚猜拳猜輸今早出門買六人份的早餐。一大清早就出發的宮澤晞遇上晨跑的降谷零，將房間鑰匙交給對方讓他們可以來自己房間等吃早餐。

　　推開咖啡店的店門，清脆的風鈴聲與櫃台女服務員的謝謝光臨混雜在一起，交織出一個祥和的午後時光，從室內到室外驟然轉變的光線差讓宮澤晞微微瞇起眼，抬手稍微遮擋一下刺眼的陽光。

　　他一身筆挺的淺藍警察學校制服站在人行道邊異常顯眼，偶爾有路過的小孩子對他呼喊警察哥哥，他笑咪咪的招招手，轉身往警察學校方向走回去。

　　「乾杯！」清脆的玻璃杯碰撞聲響起，高舉裝滿啤酒的杯子暢快大口飲酒，伊達航爽快的歡呼一聲，嚷嚷白喝的酒就是爽。這話引起松田的注意，才得知萩原說這場聯誼只要幫忙湊人數就出酒錢。

　　坐在松田和降谷中間的宮澤晞面帶猶豫地看著手邊一大杯啤酒，嘀咕：「我還是換成果汁好了。」

　　「宮澤，你不喝酒？」聽到這句話，降谷放下啤酒好奇的問，換來他漂移的視線與尷尬的神色：「我、我沒喝過。」他剛成年沒幾天警校就開學了，根本沒機會喝到酒。

　　「miya，萩原說這次要讓你試試。」拍拍好友的肩，松田半強迫半看好戲的將杯子塞過來，完全沒了稍早和女生對話的惡人臉：「你不試怎麼行呢，別怕醉我叫班長扛你回去。」

　　「好。」聽見擔保，宮澤晞不再躊躇舉杯喝下這輩子第一口酒精，睽違已久的氣息充滿口鼻，讓他不太適應的皺了皺眉。

　　「喂喂怎麼是我扛啊明明是你叫宮澤喝的。」伊達航笑罵，但多留分注意在這位同期身上。

　　「鬼塚班的動作快一點，掃完就可以去吃飯了。」伊達航的聲音響徹空曠的操場，聽見這番話的大家動作更起勁，腦海浮現晚點的餐食。

　　宮澤晞淺淺一笑，卻牽扯到臉頰上的傷口疼得他嘶嘶出聲，zero真的夠認真哪不打偏偏打臉，害他今天早上晨訓被鬼塚教官盯著死瞧。不過他也在對方臉上留下一個清晰的紅痕，算扯平了。

　　「萩原，要記得下次休息日和我們班聯誼喔。」路過其他班的女同學朝氣蓬勃的呼喊：「記得多帶點帥哥──」

　　「像旁邊的金髮外國帥哥和褐髮小帥哥──」指設性顯著的描述讓宮澤晞挑起眉，他自認自己的五官沒有很鮮明的外國混血……吧？

　　「小晞，清醒一點了嗎？」送走交談甚歡的女學員們，萩原研二將空盤子端去回收處後折回，看著慢吞吞進食的宮澤晞忍住笑意詢問，不得不說對方現在的模樣總會讓他聯想到吃飯吃到一半睡在碗中的小狗狗，既想吃又想睡。

　　「不好……」琥珀色的眸往上看，宮澤晞吞吞吐吐地回應：「吃飽感覺更想睡了。」將最後一口咖哩飯送入口中，他頭一歪往松田的肩膀倒過去，立刻被對方一手攔住抗議：「不要把我當枕頭！」

　　對面的降谷看著兩人打打鬧鬧，冷靜地繼續吃飯，直到諸伏景光笑嘻嘻地從宮澤後方靠近才停下動作，眼神困惑地看著幼馴染。

　　發現降谷的視線，諸伏悄悄地豎起食指放在唇前，讓他頓時頭皮發麻。嗯，有人要被捉弄了，他同情的看向渾然不知的宮澤。

　　警察學校的作息十分規律，不只有大量的體力訓練，知識方面的補足也是萬分重要，從刑法到民法、憲法到刑事訴訟法，都是他們需要盡快熟讀以便日後執行勤務時可以派上用場。事件處理、現場處置與保全人證物證等實際操作，則由各單位分派職場最前線的老鳥來教導案發現場的眉角。

　　這樣高強度的學習與操練，導致夜晚的警校宿舍熄燈後十分寧靜，人人都躺平在床上養精蓄銳迎接明日的學習，唯獨宮澤晞躺在床上，汗水將褐色髮絲一縷縷的打溼黏在額際，他緊閉雙眼夢囈。

　　他又回到了那場大火。

　　櫻花盛開的日子，象徵新的年度展開。警視廳警察學校的門口人潮川流不息，有警服筆挺的中年男子、面容青澀的西裝青年、還有穿著正裝嘰嘰喳喳交談的女孩們。

　　其中，禮堂外的櫻花樹下，三位青年傳出些微吵鬧，引發旁人側目。

　　「小陣平，你真的不跟我們合照嗎？」

　　「陣平，我們會寄給千速姊姊看喔。」

　　「囉嗦，要照就照！典禮要開始了啦──」

　　婉拒研二和陣平想要幫忙的協助，宮澤晞在警校開學前一天回去一趟育幼院，收拾自己從小到大的隨身物品後，帶著一只行李箱來到了一棟公寓大樓前，按響了二樓的其中一戶家門鈴。

　　無人回應，他呆站在門口等待幾分鐘，今天是平日，他是確認過對方班表才前來拜訪的，只好又按了一次。這次敞開的是隔壁鄰居的房門，探出頭的中年男子打著哈欠看了眼，說：「宮澤不在，他臨時去代班了。」

　　「是嘛……」拜訪落空的宮澤晞孩子氣皺了皺鼻頭，彎腰將一個信封塞進門縫，乾脆俐落的拉過行李箱轉身離開。

　　來來往往的人群夾雜著此起彼落的交談聲，卻完全傳不進倚靠在牆邊、看似在發呆的宮澤晞。他沉浸在自己的記憶中，從童年到昨天的記憶如雪花飛片般快速掠過，而記憶中攜帶的情緒也讓他時而苦思、時而勾起嘴角。

　　宮澤晞能想起的最初記憶是從五歲開始，也是在那一年他遇見了垂著眉眼、面容精緻的萩原研二。一位男孩對另一位獨自一人坐在鞦韆上的男孩伸出手，笑嘻嘻地詢問對方的名字。

　　劇烈的疼痛席捲全身，他咬緊下唇強忍下劇痛，腦海卻無法控制地回放自己最後看見的畫面。

　　小孩子、滾落的皮球、迎面駛來的貨車──他，被車子撞死了嗎？為了救小孩被車子撞死，可能算是最英勇的一種死法了，他想。畢竟自己的人生普普通通，做不出什麼貢獻也達不了什麼成就，至少有救下一條生命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