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去倉庫拿紙盒!」一個大湯勺隨著命令聲飛來:「順便拿白米兩大包。」

 

  「好啦!每次都這麼暴力……我可是你親生兒子不是學徒。」邊摸著後腦邊碎念,少年走出廚房後門拐個彎,踏入一間雜亂的小倉庫,開始尋覓父親兼餐廳主廚所需的物品。

 

  二零二零年春假結束,位於新竹的一間小餐館準備如期營業,卻在這時傳出肺炎的疫情,全球陷入恐慌與閉門不出,連帶影響餐飲業的業績,小小的餐館面臨資金周轉不靈,但人們把自己關在家中依舊需要吃喝拉撒,外送成為新寵兒,卻也讓……

 

  「免洗餐具,是不是用更兇啦?」少年抱著檔案本看著叫貨日期與數量,比對倉庫現有的庫存:「比起去年同一時間,消耗速度快了兩倍。」從口袋抓出鉛筆草草寫下補訂兩箱,少年乾脆清點食材存貨。

 

  「衛語──你是在摸魚啊!」

 

  「好啦──!」扯著嗓門回應,衛語加快速度,卻被倉庫一角突出的物品絆倒,咕噥幾聲查看,是一個……

 

  「漆盒?」上下左右翻轉,抹去泥土的髒汙,是一個烤漆上色精美的漆盒,把檔案本隨手擱在紙箱上,衛語用上雙手想扳開漆盒。

 

  啪!漆盒蓋打開,但用力過猛讓衛語身體往後傾斜,撞上疊滿物品的鐵櫃──

 

  一本泛黃的書從盒裡飛上半空,這是衛語遭物品掩埋失去意識前,看到的最後景象。

 

 

  「小夥子、小夥子醒醒……」衛語耳邊似乎聽見粗啞的聲音,緊接著身體被激烈晃動,他呻吟著睜開眼,看到一張五官奇特的面容。

 

  「啊啊啊怪物!!」

 

  「啊啊啊啊!」那人被衛語突如其來的尖叫嚇著,後仰栽了個筋斗。

 

  「小夥子鬼叫啥?老命一條差點嚇沒。」老人家罵咧咧的爬起,衛語終於看清對方的樣貌。五官糾纏在一塊,左半邊的臉頰還有大片燒傷的紅痕殘留,讓皮膚皺起冒出大大小小疙瘩,既恐怖又慘不忍睹。但那雙眼目光如炬,與一身破爛的服飾不同,充滿精神與光輝。

 

  「這裡,是哪裡?」不是家裡後院倉庫,他發現自己躺在河堤邊,下方是清澈的溪水流動,天空蔚藍毫無灰色的模糊,遠方還聽得見……

 

  碰!

 

  「快跑,空襲來了!」那人力氣異常大,扯起衛語推拉,要他跑起來。

 

  「空襲?!」為什麼空襲啊啊──

 

  上方傳來飛機轟隆隆的聲響,咻──咻咻的長嘯聲之後,是驚天動地的爆炸與晃動,火花飛濺,衛語跟著老人狼狽地躲進一個防空洞,他曾參觀過防空洞,在小學的校外教學中,老師說明空襲警報與防空洞的作用,但他沒想過有一天會用上……

 

  外頭喧囂、火藥氣息瀰漫,衛語和一群小孩擠在一塊,似乎是戰爭的關係,孩子們面黃肌瘦、衣著破破爛爛,年幼的表情恐慌,稍長的卻一臉稀鬆平常,彷彿是日常生活中的打更聲。

 

  許久、許久,外頭的紛擾暫緩,幾位膽大的青年探頭小心翼翼走出防空洞查看,回報:「離開了。」

 

  衛語癱軟在地,幾位孩子圍上來嘰嘰喳喳的嘲笑,老人則抽出防空洞一角的物品往外走,勉強撐起身子跟著走出去。

 

  是廢墟。

 

  彷若戰爭片中的場景在眼前真實的攤開,電影做不到的火藥味、刺鼻且混濁,灰煙刺痛雙眼,房屋七零八落,偶爾幾搓火苗在屋樑上跳起瘋狂的舞蹈。

 

  「杵著幹嘛。」老人家呼喊,仿若兩片沙紙交疊摩擦的沙沙聲喚回衛語的神智:「呆站在那就能改變事實嗎?」老人拿出大鐵鍋擱在泥濘的地面,往四處看了看。

 

  「你這是要……」看著老人拾起幾根木棍嗅了嗅,有些留下有些拋棄,衛語心中冒出困惑:「是要煮飯?」

 

  「不然嘞。」反問對方,老人自在的指使起衛語:「叫孩子去河邊提水,你來幫忙升火煮飯。」

 

  升火?衛語瞪著眼前的木材,問:「有火柴嗎?」

 

  「我去哪生火柴給你。」一掌拍往衛語的後腦,老人嘀咕:「鑽木取火會不會啊,不會還當掌廚的啊!」

 

  「你怎麼知道我會煮飯?」他可沒扛著米鍋或拿著鍋鏟掉下來,把自己從頭到腳打量一番,一件圍裙就可以判斷?

 

  「囉嗦!快弄,大家等著吃呢。」

 

  咕嚕──摸摸肚皮,衛語認命的拿起木材堆疊成火苗易生的狀態,賣力搓起木條,幾位孩子協助遮擋狂風,呼呼──吹到腮幫子都疼了,一絲煙霧冒出,火苗竄起。

 

  另一邊,老人將火苗引導到鐵鍋下方,開始燒水,水沸後老人從懷中摸出一包用油紙精心包裹的物品,拉開繁複的繩結,是一把辛香料。

 

  「大家都累了,煮點好吃的撫慰心靈。」似乎察覺衛語的注視,老人放緩語氣,溫和的凝視香料落入沸水中,化成一鍋淺褐色的湯水:「活下去重要,吃也很重要。」

 

  孩子們又從防空洞拿出幾包乾糧,老人吩咐衛語隔著包裝拿顆石頭磨碎,從外包無法判斷內容物為何,敲碎成顆粒狀更難辨別。

 

  直到老人扯開外包裝,把粉狀物倒入鍋中,甜膩與麵粉的氣味飄散,衛語才知道那是口糧。口糧這食物放到現代,只有窮學生口袋沒錢才為買來充飢,但戰時卻成為大鍋料理。

 

  雖然煮著口糧,老人卻用細心的態度仔細攪拌鍋中的物品,泡爛的口糧吸收湯汁化做稠狀物。孩子們又圍上來,人人捧著一個小碗,有些孩子找不到碗,乾脆拿顆石頭加一塊木頭互相敲一敲,做成臨時容器。

 

  「可以吃囉。」笑瞇了眼,老人依序接過孩子遞上的碗,盛給每人一碗口糧粥──但就是餅乾泡熱水,衛語想。視覺效果不太好,讓他沒有食用的慾望。

 

  「你也吃一碗。」老人從一口布袋翻出兩個碗,添了一碗遞給衛語,也替自己撈撈鍋中的殘留物勉強湊合,衛語皺著眉接過,熱呼呼的料理隔著碗散發熱氣,溫暖凍僵的手掌。

 

  「別盯著食物不吃,浪費。」指指四周抱著碗埋頭吃得歡快的孩子,老人提醒:「冷掉更難吃,還是你不餓?」

 

  「我餓。」肚皮空蕩蕩要承認不難,但這碗詭異又黏呼呼的食物讓衛語需要一點心理建設,他試探性地將碗湊近唇邊,緩緩傾斜角度讓口糧粥滑入嘴裡──

 

  咦?嚥下口中的粥,衛語下意識地舔了舔嘴唇,口糧粥沒想像的噁心甜膩,滑順、帶有麥子香氣,溫熱的氣息填滿腹腔,令人渾身懶散想休憩。

 

  「別看煮出來奇怪,戰爭有得吃就不錯了。」老人早已吃完碗裡的粥,眺望著遠方呢喃:「想當年我可是御廚,如今在這煮口糧粥,手藝沒丟吧。」

 

  「你是御廚?!」衛語吞嚥得急迫,差點嗆著,奮力拍拍胸口平復氣息又問:「怎麼不跟著皇親國戚走,繼續替他們烹飪?」

 

  「說煮就煮啊。」瞪大眼,老人又回復原先略帶暴躁的脾氣:「戰爭開打就歸軍閥管啦!誰還在皇親國戚的,能有地方煮、煮完有人吃我就心滿意足了。」

 

  「那老手藝和食譜失傳不可惜?」對於烹飪衛語有異常敏銳的直覺,他早就發現老人的特別,稍早因周遭變動的環境而無視,現在仔細一瞧,老人舉手投足散發著大廚氣勢。

 

  「時間之河早就帶走很多事物,不差我的手藝……」夕陽西斜,吃飽的孩子恢復應有純真互相追逐玩鬧,老人則遠望山頭,微弱的話隨風飄入衛語耳中。

 

  「你可以留本食譜。」衛語喊:「有朝一日,我會讀著那本食譜再現你御廚的手藝!」

 

  「食譜啊……第一道很重要呢,你希望我第一道寫什麼,開胃佳餚?湯品或鮑魚燕窩?」

 

  「第一道,就寫口糧粥如何,」喝完最後一口粥,衛語提議:「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

 

  「行,小夥子不錯,信口捻來。」

 

 

  「衛……衛語……」

 

  「笨兒子……醒醒……」

 

  「呃──」摀住發疼的前額,衛語睜開眼,發現臉上似乎蓋著什麼,伸手拎起,是被物品砸暈前看見的書。

 

  泛黃的書擁有古老的氣息,瀰漫的灰塵讓他狠狠打了幾個響亮噴嚏,轉過頭發現父親離去的背影,附帶一句整理倉庫。

 

  物品散落在身側,他看了看手中的書,翻開第一頁,蒼勁有力的毛筆楷字寫著,『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後頭是條列式的菜餚名,第一道……

 

  「呵。」

 

  「臭老爸,今晚我煮到特別的料理給你吃。」

 

  「煮啥?」

 

  「口糧粥,好吃到包準你恨不得吞下舌頭。」

 

 

天陽的碎念:

敘事學期末創作,規定不限字數的三頁檔案,期限前一晚捏出來的。

老師給的評語很高,雖然我很困惑這寫作方法網路上挺常見的啦~還是我真的寫得不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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