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在這

 

  「蜘蛛?」剛踏出登山口,降谷零接到的一通來自東京的幼馴染電話,他晃了晃一頭燦金的髮絲,捻起一片掉落其中的翠綠樹葉:「操控蜘蛛的妖怪很多啊,ヒロ如果真想操控也做得到。」只是麻煩點就是了,畢竟大部分的貓看待蜘蛛就像看見玩具一樣覺得好玩,不會特別花心力驅使。

  聽著電話另一端諸伏景光的描述,降谷的神色從放鬆慢慢轉變為嚴肅,身體也不自覺得站直,蓄勢待發:「嗯、這不對勁沒錯,量太多了,一定是相關的妖怪,有找到受害者的屍體嗎⋯⋯全都腐蝕了?」聽到這邊,他不禁撩起瀏海深吸口氣,滋滋的電波傳來景光無奈的輕聲苦笑。

  要讓失蹤人口轉為死亡人口需要證據,因此死要見屍不是沒道理。屍體可以透露的資訊永遠最多,更可以推斷是哪種妖怪的所作所為。

  「除了滿地鮮血外,翻攪過的泥地下方挖出大量疑似人類的骨骸,骨頭上沾黏著未被分解的肌肉組織,目前法醫室在鑑定為何種分解物。」諸伏翻閱報告,挑重點跟降谷說。鑑事科的同僚來整理現場時吐好幾次,法醫則是嘖嘖稱奇,不是硫酸也不是強烈腐蝕液體的潑灑,而是接近生物的腐蝕能力,能看出腐蝕後的肉體被吸吮的痕跡。

  只有在場指揮的諸伏清楚,這太吻合蜘蛛的進食習慣。

  是蜘蛛精,還是獲得蜘蛛能力的妖怪?

  「殘留最多的是絲線,鑑識報告結果是蜘蛛絲。」泥地被挖開的那刻,密密麻麻的絲線覆蓋洞口形成天然蓋子,所幸一般刑警皆已清空,留下的都是公安內部了解妖怪存在的人。

  景光用指尖捏起一隻小蜘蛛,蜘蛛的八隻腳被削去,只留下中央不再抽動的身軀,食指的指甲彈出,貓又下意識一邊戳弄蜘蛛圓滾的身軀,一邊說:「我留下一隻小蜘蛛想追蹤妖力,不過這方面還是ゼロ比較擅長,我怎麼追都會指向大宅院,畢竟那裡殘留的妖力最濃厚。」

  「我會盡快趕回去,如果不行就操控我留下的式神。」撇了山林內部一眼,降谷內心想飛奔回東京,卻又有其他事物絆腳:「松田現在在東京嗎?」

  「在,他因為萩原第一時間做出的決定氣瘋了。」提起兩位好友,諸伏有點溫怒的嗓音中飽含看好戲的調侃:「東京下一個下午的傾盆大雨,差點連不知火都要出現了。還是班長趕緊轉移松田的注意力,才沒讓東京灣河水暴漲。」

  「萩原到底做了什麼啊⋯⋯

  「沒什麼,他只是用自己妖力製作結界,覆蓋約400坪的大宅院,還維持結界運作兩天兩夜直到松田趕回來。」景光笑著,上衣下擺探出兩條三花貓尾搖了搖,語氣輕快:「松田氣到我怕他會墮神。」

  「沒那麼容易墮神的,松田也不是第一次遇到萩原做這些事。」降谷仰天思考一會,說:「ヒロ,我房間的小八有需要就拿去用。」

  「嗯,ゼロ那邊很麻煩嗎?」收起尾巴站起身,諸伏打開小會議室的門讓伊達進來:「需不需要我去幫忙。」

  「還好,畢竟是上頭的吩咐,盡量我自己來。」手腕一轉翻出一個狐狸面具,與一般夏日祭典上常見的面具不同,本該用紅墨妝點的白面具卻用濃烈的金墨勾勒出驅邪圖騰。降谷抬手將面具戴上,完整覆蓋黝黑的面容:「真有需要再請ヒロ協助了。」

  因面具遮掩而沈悶幾分的嗓音清楚被貓又靈敏的雙耳捕捉到,景光淺淺一笑,說:「祝零武運昌隆。」隨著話語說出口,一絲妖力在空氣中擴散,遁藏入不知的時空中。

  伊達敏感地抬起頭,左右查看一圈。

  ヒロ!」

  「嗯,怎麼了ゼロ?」

  「不⋯⋯之後再說。」

  掛斷電話,諸伏舒坦一口氣,才對伊達說:「班長,有什麼新的鑑識結果嗎?」

  問題直接命中紅心。伊達苦笑,已經放棄感慨好友們的可怕直覺,直接說:「從殘存的肉末中順利取出可辨識的DNA,只要失蹤人口的親屬願意提供DNA進行比對,就可以確定死者身份與人數。」

  「這真是好消息。」雖然對家屬來說,仍是殘忍的打擊:「班長,目前知道失蹤者的性別比嗎?」

  「等我一下,」伊達掏出隨身攜帶的小冊子,翻看自己寫下的紀錄:「男性十六人,女性五人,加上大宅院的居住家庭,性別比約落在八比二。」

  「嗯⋯⋯」大宅院中有個大水池,景光沈思。如果依照蜘蛛的進食習慣,不應該讓現場血跡斑斑,所以可能有第三者在場協助捕食者,對受害者造成傷害讓人失去行動力。

  這麼說妖怪的幻術或魅惑能力不好,才會將現場弄得如此狼藉?

  「班長,」諸伏抬起頭,手指交疊搓出一小團火苗:「我知道主要兇手是誰了。」

  另一邊,戴上狐狸面具的降谷零踩著木屐,後背緩緩幻現出一條蓬鬆又有力的燦金狐狸尾巴,一條、又一條。

  直到九條尾巴完全浮現,零才抬起頭,藍紫的眼彷彿穿透茂密樹林,直視隱藏在其中的事物。

  「好了,快點解決回東京。」九尾妖狐抖了抖耳朵,一步步走進山林。

 

  拉起鮮黃封鎖線的大宅院上空,烏雲密佈。鑑事人員仰頭看向天空,烏壓壓的天色讓人心情不悅,他煩躁的拉起封鎖線彎腰進入命案現場,周遭罕見的沒有警員站崗。

  聽說死太多人怕穢氣太重倒霉運,所以村民也不願意靠近村長家了。鑑識人員模的想起路上聽見的閒言碎語,默默哀弔幾分,繼續進行工作。

  他採集一部分的院子的泥土,準備回去做更詳細的比對,環看四周一圈,最後雙手合十默默一拜。

  真是太可怕了,身體被溶解後慘遭吞食殆盡⋯⋯

  「喂,」粗魯的嗓音從後方傳來,鑑識人員轉過頭,看見一位捲髮青年手持長煙斗,身穿一件黑底的和服,和服上繪滿金色的雲霞,外面還披著一件素色羽織。青年俊挺的臉露出滿滿不悅氣息,只差沒在臉上寫大大的「我不爽」三字:「你怎麼進來的。」

  「我才要問你怎麼進來!」鑑識人員慌張地退了幾步,又赫然想起再往後走就是命案現場,才緊急煞車:「非警方相關人員禁止進入,這裡是命案現場不要來破壞環境。」

  「我再問一次,」蔚藍的眼深層幾分,逐漸接近靛青色:「我有下結界,人類一概不能入內,所以──你怎麼進來的。」

  轟隆!驚雷劃破天際,沈澱許久的烏雲下壓,落下大雨。雨窸窸窣窣的傾瀉而下,卻沒有半滴沾濕捲髮青年的身體。

  也沒有沾濕鑑識人員身穿的制服夾克。

  「哎呀,在這種小地方露餡真吃虧,原本想說鑑識人員身份很適合的。」對方彎彎嘴角,笑容弧度越來越大、越來越彎,展露超出人類笑容範圍的猙獰表情:「你是哪隻妖?擅長御水的?河童?」

  「哧,誰跟那些死小鬼一樣。」捲髮青年──松田陣平發出不屑地嘲諷,另一隻手探進和服內拿出一個漆黑、封面繡有端正四字的警察手冊,悠哉展開:「我是警視廳機動隊爆炸物處理班的職員,公安內部的相關處理人員可沒有你,選擇偽裝對象也挑錯。」

  「該露出真面目囉,小囉嘍。」

  鑑識人員對這句挑釁不以為然,雙臂一揮招來一團不祥的黑氣,黑氣滾動擴散欲覆蓋整個天空。

  直覺告訴他,這雨勢很大的威脅,要遮掩。

  松田瞪向那團黑氣,也讀出對方想做什麼,他鼻翼微張緩慢吸口氣、雙頰鼓起至極限,才又吐氣。

  一股靛青色的妖力隨著吐息湧現,水波盪漾、波光粼粼的水幕浮現松田身前,化作好幾道水流滾動湧上天際,攔下黑氣纏鬥在一起。而在捲髮青年身後,隱約浮現一個狹長、高聳入雲且外觀充滿鱗片的青綠色倒影。

  松田又吸氣、吐氣,隨著綿長的吐息,悠遠又厚重的聲響傳遍庭院,與雷聲混雜一起,聲響雖大,卻不令人心生畏怯。

  「……龍鳴?」鑑識人員話語顫抖,不敢置信地看向松田,發現警察真實身分可遠比自己最初臆測的複雜。如果是龍……能擁有龍的外貌就不單單是小水妖而已了,而是掌管一方水澤、在地方史冊留有紀錄的存在,更甚至──列居八百萬之一。

  接連吐出兩道龍息,讓松田輕喘幾口平穩體內翻騰的力量,青中帶金的眼看向鑑識人員,露出凶狠笑容:「你這傢伙叫什麼名字、什麼來歷?」

  「年輕的小龍,我會讓你知道嘛。」鑑識人員揚眉,軀體輪廓開始搖擺扭曲,但還可見保持在人類樣態:「沒想到竟然是龍,真稀奇,請教大名。」

  松田的回應是豎起中指,明目張顯不悅情緒。下一秒他身後的青龍倒影舉起手,一爪揮向鑑識人員。

  塵沙飛濺,地面仍保持完整。松田下意識握握掌心,察覺沒有打到東西的手感,這才看見對方向後移動幾步躲避,身影開始褪色,轉為透明。

  「小龍,你是沒人相信,還是沒吃飯?」人影好奇地問,剛才那一爪沒有特別用力,是一般妖怪稍微吃力但能抵禦的攻擊。

  「我是警方,要保全命案現場。」松田隨手抹了嘴角,一道血漬鮮明留於手背上,他嚥下滿口鐵鏽味,知道剛才的攻擊反而讓對方有機可趁,反手傷到自己。

  再一次。

  再來一次把對方拋上半空,然後擊暈,綁去給金髮大老師處理。

  震耳欲聾的雷聲響徹天空,具體表現龍神的不悅之情。雨嘩啦嘩啦下得更大,而半空中,屬於松田的靛青色妖力仍與不祥的黑氣纏鬥,張牙舞爪的想將對方攔下,不擴散至其他區域。

  「不跟你玩了。」人影聳聳肩,身影緩緩融於空氣中。

  松田一愣,下意識想將自己的妖力完全覆蓋此處空間,卻又狠狠壓下這念頭。

  不行,這樣整座庭院乃至大宅都會粉碎的。

  在哪、在哪裡,那傢伙躲在哪裡!

  「松田,諸伏說……」不知何時出現在庭院出入口的伊達高喊,話都還沒說完,就聽見松田大吼:「班長先別過來!有敵人。」

  後頸一涼,伊達立刻往左一跨,並一拳揮向自己的正前方。

  砰!一股藏青色的火焰自伊達胸口竄出,火舌撲騰環繞魁梧的青年。火苗並沒有灼傷伊達,反而給他熟悉的感覺,他伸向火焰竄出的位置,摸到一個毛茸茸的小吊飾。

  「妖狐之火?」人影手忙腳亂拍熄燒上身的狐火,瞠目結舌。現世的人類警界怎麼回事,龍神與妖狐這類傳說級王不見王的大妖怪齊聚一堂?

  而伊達看向自己的右拳,有打中物體的手感。

  「松田,你專心處理上面那團黑氣,我打得到。」伊達朗聲高喊,讓松田專心去處理上面他無法企及的事物。他清楚脾氣不好的龍神不擅精細操控妖力,需要花更多氣力去應對。

  松田遲疑幾分,最終微微頷首、轉身開始調動妖力與黑氣角力。

  「妖狐……不對,你只是人類。」人影本該是眼睛的地方微微瞇起,觀察伊達航喃喃:「受妖狐庇佑的一般人。」說罷,人影又再度融於空氣中。

  藏青色的火焰仍護衛於自己身側,伊達緩緩闔上眼。

  黑暗壟罩了他,沒有亮光的世界裡,其他感官更加敏銳突出,濃厚的水氣充斥口鼻、斗大的雨滴砸落皮膚,令人生疼。

  動用這麼多力量,結束後松田又要躺上一兩天了……恰巧萩原也在躺,兩人一起躺平就沒有誰虧欠誰的問題了。伊達忍不住彎彎嘴角,想起諸伏曾說過自己的氣運。

  有一次從京都返回東京的金髮友人用欲言又止的神色看向伊達,說對方運氣很特別,還是黑髮友人補充說明後,伊達航才知道自己的氣運極好。

  天生擁有正氣的青年也擁有特殊的氣運,因為這份氣運,他才與身為妖怪的他們結為朋友;因為氣運,他可以順應內心直覺行動。

  所以伊達航順應直覺,猛然向後一踏、轉過半身狠狠一拳擊向後方──

  砰!拳頭砸中物體的手感傳來,伊達睜眼,看見人影彎腰抱頭,經年累月訓練的身體下意識撲上、一壓一抓將人壓制在地。

  另一邊,持續分神注意的松田看見伊達妥善解決,舒口氣後又猛然喝氣,靛青色的妖力劇烈翻滾禁錮不祥的黑氣,收束其範圍。

  又多看一眼確認伊達沒問題,松田身後半透明的倒影緩緩消散,捲曲的髮絲間冒出一對小巧堅硬的龍角。他抹去額角溢出的汗水,沒有先收回龍角,而是輕輕一蹬飛向空中。

  總覺得要去看一眼,確認有好好包裹住才行。

  雨勢逐漸轉小。從斗大的雨滴轉為綿綿細雨。飛到半空中的松田飄浮前進,抵達自己妖力禁錮的不祥黑氣,赫然發現──

  黑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由內向外侵蝕蠶吞自己的靛青色妖力。

  可以抵禦神的力量、可以這麼快反噬妖力,這不會是神、也不是妖,而是……

  「班長!快離開。」解開妖力讓身軀自由落體,松田慌張地朝仍在地面的伊達大吼:「那傢伙是怨靈──」

  「什麼……」伊達聽見隨風飄來的細微聲響,困惑的仰頭,下一秒被一道黑氣襲來,藏青色的火焰轟的冒出護衛欲守護之人,卻彷彿奶油遇熱刀般被黑氣順暢劃破。

  那道怨念迎面砸中伊達航的臉。

  「班長、班長撐住。」一落地,松田無暇顧及其他狂奔而來,雙手拍上伊達的肩燃起靛青色妖力,努力抵禦蠶吞友人的怨念。

  自人類生,自人類滅。

  怨念是這樣的存在,人類對這股力量是沒有抵抗力。被怨念附身的人類,會遭到源源不絕的負面情緒侵蝕,到最後分不清是來自外界,還是來自己身的負面想法。

  好不甘心、為什麼。

  一絲曾飄過的想法清晰浮現伊達航思緒,他面色茫然地看著松田焦慮的表情,卻不想給予反應。

  又是妖怪的案件,好友一一運用自己的力量逮捕嫌疑人、衝在最前方的第一線,而自己呢?

  拿著朋友做的護身符站在最後方,什麼都不懂、什麼忙都幫不上;倚靠朋友的力量躲在最安全的地方,僅擔任人類方的見證者。然後看著他們受傷、氣力用盡,自己卻不能協助。

  好無力,好不甘心、為什麼。

  「班長、班長!」松田連聲呼喚,不敢再繼續施放妖力。太多,怕傷到伊達;太少,又會讓怨念繼續侵蝕朋友。他心一橫高聲呼喊:「伊達航,回神!」

  灌注細微神力的言靈呼喚對方本名,一瞬間讓那雙茫然空洞的黑眸回神,這短短一秒伊達雙唇蠕動,呢喃。

  「我……有幫上……嗎?」

  「有,當然有。」不知道伊達被哪種負面情緒糾纏,但松田順著對方的話快速回應:「諸伏說過、我們都說過,你相信我們最好了!」

  「相信我、相信我們。」

 

 

天陽的話:

去年在寫這一段時,特別爽快。尤其是松田戰鬥的地方,我寫得很開心,腦海裏面也超多畫面,在書寫時很流暢。

明明我很不擅長寫戰鬥場面,能如此流暢真是奇蹟。

(也有可能是松田希望我把他寫帥一點,所以遠端遙控了我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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