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還是你,還是那英姿瀟灑、備受敬愛的你。

而我不再是我,不再是那毫無戒心、全然信任的我。

 

褚,不同於漾漾親暱的稱呼,這是有點疏離、用姓氏提醒自己的血脈與傳承。

但他似乎聽見另一聲發音相同的呼喚,有時憤怒、有時無奈、偶爾……帶上一絲溫柔與寵溺。

「褚──」他好像,看見一個黑銀交織的身影。

 

甩掉腦海中的人影,玄溟凝視著夏碎,而那雙紫眸堅定地回望,絲毫沒有閃躲。最後他開口,話中充滿無奈:「夏碎,你怎麼知道的?」他察覺自己不意外對方知道玄溟就是褚冥漾。

「褚,扇董事把你的資料交給冰炎,」夏碎邊說邊觀察對方反應,但青年對冰炎這稱呼沒有反應:「他沒有看直接塞給我,所以是我去接你。」

「還有,你把盤內的點心吃光了,包含你以前很喜歡的甜點。」視線落向桌面的白色瓷盤,盤中還有一些深咖啡色的點心屑:「褚,你還是很喜歡甜點吧。」

玄溟默然不語,小亭則來回看著夏碎與玄溟,發問:「主人,黑漆漆是點心盒嗎?點心盒回來了?」

「我……很久沒吃甜點了。」

「嗯,我知道。」寡言的學弟讓夏碎在心中嘆息:「褚,謝謝你當年許下的祝福,但我要把祝福還給你。」

「你知道是祝福?」沒頭沒尾的,玄溟反問。

「當然知道。」但不幸的是,千冬歲與冰炎仍視褚冥漾當年所說的話為詛咒,而不是換句話說的祝福。

「褚,我以藥師寺夏碎之名將祝福還給你,屬於你的終將歸還,再這之後的決定,就聆聽自己的內心吧。」

  

 

這次,他看到的影像畫面更多,表示褚冥漾曾與這人有更密切的互動往來,一幕幕的畫面在黑暗中浮現,逐漸回歸到他的記憶中。

大競技賽、學院祭、鬼族大戰、受重傷的夏碎學長……

某一人的身影更加鮮明,他認出黑色袍子上繡有的燦金公會圖騰,那是黑袍,是地位最高、實力最堅強的象徵。玄溟看見銀白色的髮絲披散在黑袍身上。

但他還來不及看清楚那人究竟是誰,過於密集的記憶與回歸的靈魂衝垮他的意識。

 

「黑漆漆、黑漆漆,再不醒來吃掉你──」

稚嫩的呼喊聲越來越清晰,玄溟眨了眨眼,看著視線前方放大的嘴巴與喉口,女孩的主人完全沒有阻止的看好戲。

「你醒了啊,再晚幾分鐘我就要去出任務了。」小行囊擱置在腳邊的夏碎已經收拾好桌面的糕點茶水,招手讓小亭回到身邊:「玄溟,謝謝你接受下午茶邀約。」

「喔……不會。」夏碎前後語氣不同,讓玄溟有點反應不過來,但下一秒出現的人影令他知道為何。

「夏碎,該走了。」突然出現的移動陣帶來一位黑袍,是第一天就攻擊他的隔壁鄰居,那人銳利的視線掃過來,接著對夏碎說:「他怎麼在紫館?」

「我邀請玄溟來喝下午茶,」夏碎雲淡風輕的解釋:「冰炎,他是你的同僚,戒心不必如此重。」

「但我就是不喜歡他。」嘖了一聲,冰炎催促:「我們快走吧。」

「好好。」

恍惚地看著用移動陣離去的紫黑搭檔,玄溟的思緒一片混亂。剛才,夏碎喊他那位隔壁紅眼暴力兔子,冰炎……

『冰炎學長一直夢到那年夏天,他、他刺穿漾漾胸口的畫面──』

原來,是你!

 

先到公會領取更新資料的搭檔,有一搭沒一搭的閒聊。

「冰炎,你為什麼對玄溟敵意那麼重?」他的搭檔明明有精靈血脈,直覺會爛到這地步嗎?「還是你又幾天沒睡了?」

「他住褚的房間,」短短一句話,隱藏滿滿的怒氣:「褚還沒回來,那房間要留著等褚回來。」

「……」夏碎無奈,冰炎的情緒很明顯是不能對賽塔生氣,而遷怒到玄溟身上:「你還相信褚沒死?」一開始他也以為褚冥漾死了,就算對冰炎、千冬歲等人生氣也不能再挽回褚冥漾的生命。

但過度的相信與執著,讓夏碎感到無力,他的搭檔四年來只要聽到哪裡有言靈使用者就殺去逼問,上天下地、四處尋覓。

現在可好,人住在隔壁不到十公里遠卻認不出來,有夠荒謬。

「他的言靈還發揮著作用,」快速翻閱一疊資料後扔給夏碎,冰炎盤起手冷哼:「我一直夢見。」

不……千年前冰牙三王子被下的詛咒,也在妖師首領死後持續發揮。

夏碎好想吐槽,但他還是委婉的說:「以靈魂作為代價的言靈,本來就不易隨施術者的死亡而消散。」

「我覺得褚還活著。」冰炎固執地重複。

「如果褚還活著,你找到他後要說什麼呢?」夏碎嘆息,開始思索要不要告訴搭檔,人遠在天邊近在眼前,你轉個身認真看就會找到。

「道歉,然後我要問褚……」冰炎頓了頓,臉上露出難得一見的哀傷與失落:「為什麼,要下這樣的詛咒……」

劈啪──夏碎聽見自己理智線斷掉的聲音,原因你自己都不知道?他替褚冥漾感到難過。

「冰炎,你再不改變想法,就算褚活著,你永遠見不到他的。」

至於對方能聽懂多少,就自求多福了。

 

  •  

 

回到學院已過一個月,褚冥漾破碎的靈魂獲得歸還大部分。玄溟按著胸口,整理隨著靈魂回歸散落的記憶,一一拼組和確認。

但還是有幾大塊沒有回來,他大概知道原因。

朋友與學長,佔據褚冥漾人生中最重要的部分。朋友是c班的三位同學;學長是冰炎──冰與炎的殿下,冰牙精靈與燄谷狼族的繼承人。

那年夏天的消息意外容易打探,除了冰炎殿下作為妖師先天力量繼承者的代導人一職人人皆知,全袍的身分讓他想調閱什麼資料都啜手可得。

不過哈維恩阻止了他,即使被他打得鼻青臉腫,還是不希望玄溟閱讀。

「主人,您真的想知道真相嗎……」夜妖精真誠地說:「您不會希望透過這方式知道當年狀態的。」

但不這麼做,他要怎麼知道,為何自己、褚冥漾以祝福之名,把靈魂拆得支離破碎呢?

當初的自己,究竟是多麼信任他人呢?

「漾,你要揍他們我可以幫忙。」西瑞搔搔腦袋,一拳捶在小茶几上,震得茶杯飛起茶水四濺:「老早看這些白色種族妖道角不順眼了,叫他們把你的祝福吐回來。」

「西瑞學弟,祝福如果不是對方真心歸還,是不會有用的。」阿斯利安勸阻:「你就算把他們殺了再復活,復活了再殺也沒辦法。」

「他們說是詛咒。」淡漠的一句話陳述他人眼中的事實,阿斯利安的表情更加僵硬,西瑞嘖了一聲咒罵:「那群笨蛋只是夢見就當詛咒,太小看真正的詛咒了。」

「學弟,畢竟詛咒不常見。」守世界的各種族持有能力,說出口的「言」會包含大小不一的力量,但真正掌握「言靈」的種族不多,更別提「心語」了。

無視阿利學長和西瑞不在同一條線上的對話,玄溟轉而翻閱另一份資料,越看表情越詭異。

「我和冰炎……是情侶?」玄溟語速緩慢、邊說邊看向兩人的臉,想做出確認,一人露出啥的神色、另一人則笑得更燦爛。

「漾,這件事你也忘了啊……」西瑞眼神閃過一絲黑暗,看向牆壁:「好想揍人。」

「西瑞學弟,正大光明的揍贏不了,建議來陰的。」

「放心,暗地來有誰比我家更強──」

「你們是無視我的問題嘛。」玄溟吐槽,但說這話時嘴角是勾起笑意的,就像很久以前,他們也是這樣的相處。

「漾漾,我們不方便多說什麼。」阿斯利安微微嘆息,鬆口:「你們本就親密,等大家意識到時,是冰炎牽著你對大家宣布的。」他還記得,那時漾漾笑得傻氣、甜蜜,接受大家祝福。

然後……夏天到來,就發生這件事。

叮鈴!玄溟瞪著公會傳來的簡訊,滿臉不悅。

「任務?」阿斯利安望著對方起身抽出黑袍、戴上面具,詢問。

「嗯,臨時支援。」

 

 

當玄溟透過移動陣來到任務現場,看見的是黑暗氣息蠕動,吞噬四周一切的生命。他冷哼一聲,開口:「滾。

唰──彷彿是引爆火藥,以玄溟為中心蠢蠢欲動想吞噬他的黑暗迅速被掃淨,留下一個完整的圓弧空間。

「玄溟,你真厲害。」夏碎從另一端趕來,手中的鞭子忙碌擊飛又蜂擁而上的鬼族,甩出幾張符紙輕點,架起一個臨時結界。

「冰炎呢?」看著歸還祝福後仍行動自如、毫無後遺症的夏碎學長,玄溟放棄探討祝福的力量強弱。

「在另一邊……啊,來了。」聲勢浩大、氣勢洶湧的燄火之力奔騰而來,純然的白色力量掃蕩黑暗氣息,緊跟在後的是漫天冰霜。

他的力量更強、更會控制先天力量了,玄溟心底浮現這一想法。下秒又一愣,自己怎麼會知道冰炎的實力多寡?

「支援是他?」看見出現的玄溟,艷紅的眉豎起,神色不悅:「沒其他人了?」

「玄溟來不是很好,」夏碎打圓場:「他持有三袍。」

「我……」冰炎正想再說什麼,但看見夏碎隱約散發黑氣的模樣,便話題一轉:「裡面還有一個村莊,要進去探探還有沒有活口嗎?」雖然,黑暗氣息侵蝕成這副德性,發現殘存的生命也只能讓對方解脫。

「進去。」玄溟吐出兩字,輕喚:「克烏拉,出來。」

冥溟~你叫我啊?』少年輕快活潑的聲音飄出,一股暗黑色的力量匯聚到玄溟伸出的手掌,幻化為一把步槍。

「對,該工作了。」握緊步槍瞄準前方,玄溟低聲地說:「拜託你了,克烏拉。」

ok~』

砰!沉悶槍響後,遠方大大小小的建築物若隱若現,冰炎注視著玄溟,對於他可以快速驅散黑暗氣息感到詫異。

「走吧。」槍倚到肩上,玄溟帶頭衝進毫無生機的小鎮,冰炎只能暫時拋下其他念頭,先解決任務。

一路掃蕩進小鎮,遇到任何鬼族都不能放過的輾壓式攻擊,讓毫無休息的玄溟逐漸感到吃力,更別說兩天前就來到此地的夏碎與冰炎。

「冰炎、玄溟,要不要休息一下?」長吁一口氣,夏碎抬手抹去額際冒出的冷汗,但沒有擱下兵器,警戒看向四周又逼近的低階中階鬼族,沒有人性沒有思緒的鬼族嘶吼著,只剩本能的侵略:「這樣下去沒完沒了。」

「嘖──」冰炎不耐的低吼,高舉長槍打算揮出大範圍術法攻擊──

。」扭頭看向冰炎的玄溟輕起唇,吐出一字,瞬間讓冰炎無法動彈,過了一兩秒才掙脫。

「你!」冰炎情緒沒有隨著動作被制止而冷卻,更加怒氣滔天:「做什麼!」

「你快失衡了,」注視著前方蠢蠢欲動的鬼族,玄溟頭也不回地說:「冰炎殿下,自重。」我不想再看到你痛苦的失衡了。

咦?瞬間抽痛的胸口令玄溟微微彎腰,為什麼……

「玄溟!」夏碎扯過不對勁的青年,擲出一把符紙擊退趁虛而入的鬼族,接觸到光明氣息而嘶吼溶解的鬼族緩緩消散,其餘查覺到無法吞噬生命的鬼族們咆哮等待,與三人達成脆弱的平衡局面。

「先撤。」冰炎宣布,由冰炎收尾、玄溟領頭、夏碎居間,一邊清掃擊退鬼族,一邊退往小鎮中央、建築不大但堅固無比的祭祀神廟。

「四方諸神,聽我號令──」一踏進神廟,夏碎旋身飛快的往四方位佈上阻隔結界的水晶,待冰炎一道烈火焚燒緊追不捨的鬼族衝進神廟後高喝:「起!」

固!」同時,玄溟補上一句,架起的四方結界又覆蓋上一層言靈之力,將所有鬼族格擋在神廟外,創造一個臨時空間。

「夏碎,去休息。」摀著滴血的手臂上前,冰炎沒有收起幻武兵器,把長槍倚在身邊:「我和玄溟輪流守夜。」

「我去生火弄點吃的,」夏碎看著兩人間緊繃的氣氛,說:「玄溟,麻煩你替冰炎包紮。」

闔眼休憩的玄溟沒有多說,直接上前要冰炎伸出手,上藥後雪白的繃帶狠狠纏上幾圈。 

結界外,大批鬼族嘶吼與群聚;結界內,享用完夏碎準備的乾糧,玄溟與冰炎各自沉默,弄得夏碎十分尷尬,乾脆摸摸鼻子倒身休息,反正再怎麼不順眼不對盤,冰炎也不會做出任務中爆揍支援的事……

大概吧?

「你的言靈很厲害,」沿著神廟內部繞一圈算好時間歸來的玄溟,就聽見冰炎直切重點的詢問:「你有遇過和你一樣厲害的人嗎?」

「哪方面?」抬頭看了看四方確定結界依舊穩固,玄溟反問。守世界每個種族各有其天賦與能力,要比較的話多如繁星,比都比不完。

「我指言靈。」冰炎用上為數不多的耐心重複,焰紅的眸搖曳著執著:「你有妖師血脈?」

「你覺得我是妖師一族的關係者?」輕藐的勾起冷笑,玄溟僅存的一絲暖意驟然盡失:「怎麼,要把我抹殺?」

「沒有!」怒吼迴盪在狹小的神廟中,夏碎咕噥幾聲,驚得冰炎丟一個隔音結界到搭檔身上。

「你知道這件事。」冰炎怒瞪玄溟,後者聳聳肩,淡漠說出眾人皆知的消息:「冰炎殿下和妖師先天力量繼承者本為學長學弟關係,後發展為情侶。在四年前的夏季、畢業典禮的前夕,你親手殺死了褚冥漾,他的屍身被時間種族帶走,等到一切結束後才發現……」

「褚冥漾是被陷害的,你親手殺死了自己的學弟、愛人。」

冰炎死瞪玄溟,恨不得將對方壓在地上扁一頓,緊握的拳頭最終奮力一揮,砸碎了一根華美的梁柱。

「冰炎殿下,擁有強大言靈的我在得知這些消息後,還會告訴你我的血脈與能力嗎?」

冰炎沉默,眸色黯淡些許,卻又固執地揚起頭解釋:「褚……我只是想找到褚而已。」

「然後呢?」玄溟仔細注視冰炎,除了精靈特有的微光外,對方身側所擁有的祝福,是最濃厚、也是最深切期盼的。

「為什麼……」冰炎呢喃,話在口中打轉,最後沒有說出口。

「你該休息了,冰炎殿下。」玄溟語氣淡漠的結束這場對話。

 

凝視結界外的盤旋不去的鬼族,歡快的嗓音浮現在玄溟的腦海中。

『冥溟~那個冰炎,有最多你的靈魂耶。』少年的話顛三倒四,但不難理解。

『是啊……』那年夏天的褚冥漾,還是如此認真、信任對方。

『克烏拉把冰炎打碎,冥溟就可以完整了嗎?』

『不准動他,克烏拉。你看看外面的鬼族,可以驅乾淨嗎?』

『克烏拉當然可以!不要小看克烏拉。』少年哼哼唧唧的抗議被小看。

『那──』交談到一半,後方傳出細微的呻吟聲打斷精神交流,玄溟快速扭頭察看,發現冰炎滿頭大汗的呻吟,整張臉糾結成一團。

夢囈?玄溟發現冰炎身側的祝福更加活躍,似乎是形塑夢境的主因。他終於知道要求對方休息時,那複雜又不悅反應的理由了。

「褚、褚,我……」

玄溟緩步靠近,彷彿被迷惑般伸出手,想觸碰──

啪!即便意識受困於夢境中,但獸王直覺讓冰炎拍飛玄溟伸出的手,力道之大到白皙的手臂浮現一抹紅腫。

『冥溟?』克烏拉呼喚:『冥溟痛痛難受?』

『嗯,不知道為什麼很痛。』一個治癒法術讓手臂紅腫退去,但胸口的抽痛卻怎麼也環繞不散。

「克烏拉,我們去驅逐鬼族吧。」放棄思索,玄溟起身讓克烏拉幻化成一顆墨金斑斕的鈴鐺,小心捏拿穩,大步跨出結界。

『鬼族打飛後,冥溟就會完整了嗎?』克烏拉堅持不懈地問。

『不知道……』

他開始懷疑,當年的自己究竟被什麼蒙蔽了雙眼,但即使靈魂再次回歸完整,也──

「回不到過去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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