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見不相識的他們,成了擦肩而過的陌生人。

而那年夏天前嘻笑打鬧的朋友,如今又在何處?

 

時間彷彿凝固了,誰都沒有開口。

他望著紅眼青年認真執著的神色,一瞬間腦子嗡嗡響,無法判斷現下的情況與應對方式,對方沒有認出他是褚冥漾,或者該說是曾經的褚冥漾。

那他在等誰,等一個已消逝之人歸來嗎?玄溟撇撇嘴,扯出一抹冷笑:「你等不到他回來的。」

砰──門大力甩上,隔絕那憤怒又錯愕的眼神。

 

 

黑館的隔音很不錯,哈維恩想,尤其是在看見自家主人親手一彈用言靈下一個更高等級的結界後,夜妖精感到雙腿發軟、心口涼颼颼。

自從侍奉之主四年前清醒後,失去以往的善良與溫和,脾氣不穩、喪失耐心,連帶手段越發暴戾。好幾次哈維恩捫心自問,這才吻合白色種族眼中的妖師,也是以前他希望對方能學會的。

但現在他完全高興不起來,因為褚冥漾眼裡的痛苦與茫然……他一點都沒漏看。

「哈維恩,」他的主人漫步到黑館的落地窗前,視線落在地平線的一端,幽幽地開口詢問:「上次我問你,褚冥漾究竟給了幾人祝福,還記得你當時回答我多少嗎?」

夜妖精渾身一顫,努力平穩聲線後開口:「稟報主人,三人。」

「我先遇到西瑞、阿利學長,」玄溟歪了歪頭,每念一個人就豎起一隻手指:「今天遇到安因和賽塔,最後來接應的藥師寺夏碎,身上都有褚冥漾贈予的祝福。哈維恩,這樣是三人嗎?」他豎起了五隻手指,手掌平攤揮了揮。

眼一閉心一橫,忠誠的夜妖精再也頂不住自我譴責,摔破罐子般喊:「對不起!其實不止這五位,我欺騙了您。」

「究竟多少呢?」

過了一會,沒有預料中的疼痛落到身上,哈維恩小心翼翼地睜開眼看向玄溟,後者若有所思的呢喃:「當年的我,為什麼要贈予祝福呢?」

他的主人,他善良又溫文如水的主人啊……哈維恩輕聲回覆:「因為您很重視他們。」所以,他才會阻止玄溟破壞荒野的打算。

褚冥漾不會希望世界受到破壞,即使現在的玄溟打算這麼做,也是因為痛苦過頭。拼命掙扎卻得不到出口,只好選擇毀滅。

「是嗎……」

他真的,想知道那年夏天的真相嗎?

 

賽塔說得沒錯,黑館的防護與隱私級別是頂尖的。這讓玄溟放心窩在房間將一些事務交給哈維恩代辦,幾天下來他察覺平日的黑館沒多少黑袍居住。

隔壁房的紅眼暴躁兔子鄰居不常見到人影,出入都是因任務行動,再隔壁住著安因。搬遷的當晚他就去確認過,安因的靈魂並沒有因祝福歸還而再度受傷害,加上阿斯利安,這是第二位全身而退的案例。

那一日在大廳遇見的羽族黎沚,之後幾日他也有再度巧遇,每一次遇到對方都是在奇怪的情形下。

像是今天早上,玄溟終於踏出房門準備去教室展開一學期的課程教導,就在門口旁的花圃,看見全身髒兮兮的黎沚。

「嗨玄溟早安。」黎沚燦笑打招呼,隨手抹了臉,讓本來白皙的臉多了道灰痕:「要去教課嗎?」

「是的。」面對黎沚的自來熟,玄溟有點難以應付,不禁加快語速:「在十分鐘後就要上課了──」

「黎沚,」遠方傳來呼喊,伴隨著重物拖行的聲響:「抓到這隻了,給你!」黑影壟罩上空。

玄溟手一轉甩出一顆墨金斑斕的鈴鐺,清脆的響鈴聲撐起一方結界,巨大的黑色物體撞上,黎沚仰頭:「烏鷲,這隻特別大啊。」

「是啊這下全部揪出來了吧。」被喚作烏鷲的男人單手拽著黑袍,頂著一顆充滿圖騰的大光頭走來,把物體從結界上方抓下來:「小朋友,結界不錯啊。」

「……謝謝稱讚。」玄溟感受到久違的無奈。Atlantis學院的黑袍數量最多,但也是最奇怪的一群,黑袍就是黑袍,各有各的任性。

為什麼他會這麼想?甩了甩頭後他向黎沚說:「我要去上課了──」

「欸小朋友,教課不用那麼急啦。」烏鷲笑著攔住他:「你是去教課又不是趕著上課,讓那群死小鬼等一會沒差。」

「烏鷲你好壞,難怪高中部的學生都在抱怨。」

「比你第一堂課就把所有學生打到送醫療班好太多,我等到畢業後很手下留情了。」

「我叫玄溟,」玄溟制止烏鷲的小朋友稱呼,停下腳步和兩人說話:「兩位也是老師?」

「我是高中部班導師,黎沚是開格鬥課的。」指指身後拖著一大隻妖獸離去的羽族,烏鷲爽朗的笑道:「別看黎沚一副少年樣,少說是你曾曾曾祖父的年歲。」

「我是大學部的老師,會開法術課。」為了避免他人將玄溟與妖師一族有所聯想,在送交資料時哈維恩特別選和言靈沒有直接相關的課程。

「大學部啊……那些學生也差不多要畢業了。」烏鷲沉吟一會,意義不明的呢喃。

「有問題學生嗎?」他順勢詢問。

「不太算,」烏鷲眼神有些游移:「那幾位學生犯了一個大錯。」

「身為老師,學生犯錯不是要給予訓誡和指導嗎?」玄溟歪了歪頭,說出一般公認老師應做到的職責:「避免學生再次犯錯。」

「玄溟,你是在原世界長大嗎?」烏鷲拋出另一個不相干的問題,讓玄溟心中的警鈴又拉響:「怎麼了。」

「身為老師,我認同你剛才說的那番話。」烏鷲甩開黑袍,開始穿上:「Atlantis學院最初成立的願景是希望各種族的年輕一輩可以彼此認識、探索,不過守世界的小孩,能失敗的機會與次數很少。」

「太多學生背負著各自的種族使命、任務、身分,一不小心犯錯,就是牽扯甚廣、墜入深淵的大錯。」

玄溟認真地聆聽,他知道守世界各種族有其禁忌、榮耀與使命,古老的王族貴族體制讓部分孩子一出生就是承擔大任:「我知道。」繼承強大力量背後,是更多的責任。

烏鷲穿好黑袍,原先吊兒啷噹的模樣改變許多,他望向玄溟語氣凝重地說:「那些學生犯了一個無法挽回的大錯啊……」

 

 

「聽說了嗎?新來的老師是全袍耶──」

「全袍?意思是黑袍、紫袍、白袍、紅袍和藍袍,五袍皆有嗎?」

「你腦子有洞嘛……黑袍就是紫袍白袍考上去的啊……」

「幹挖陷阱給我跳!等等──醫療班不是鳳凰族就過不了,怎可能全袍。」

「不信,你去問米可蕥。」

「問就問,喵喵──」

突如其來的呼喚,打斷她的閱讀,米可蕥擱下書本,開朗反問:「怎麼了?」

「我聽說新來的老師是全袍,真的有考過藍袍資格嗎?」

「是真的喔,」提起這件事,米可蕥的語氣多了點驚嘆:「他在族長和菁英治療士的面前,用很高深的術法搭配言靈,復活了死者。」

「他真的沒有鳳凰族血脈嗎?太外掛了。」

「沒人知道老師是什麼種族。」踏進教室的雪野千冬歲聽見同學談論新任法術課老師,跟著說出已知情報:「強大且難以估計的實力、戴著面具遮掩的長相、還有……與實力一樣無法判斷的言靈之力。」

整間教室一片死寂,原本趴在桌面的西瑞悄悄睜開燦金獸瞳,看向昔日不對盤的死對頭。

言靈,是他們很久、很久沒有談論起的能力,一說到言靈,他們就會忍不住想到──

唰!教室的門伴隨著刺耳的尖叫聲被拉開,一位全身漆黑的青年踏進教室緩步走向講台,他空洞的眼神掃視一圈,遮掩容貌的面具繪有冰藍色的線條,橫跨雙頰勾勒出繁複的花紋,讓人無法窺探面具下的真容。

「我是新任老師,玄溟。」青年聲音不大,但清晰的傳入台下每位學生耳裡:「教授綜合法術運用,有任何問題現在可以提出。」

「老師,請問綜合法術運用課程的詳細內容為何?」胳膊貼耳、舉得筆直的手十分醒目,雪野千冬歲在台上的玄溟視線望來後推了推黑框眼鏡,繼續說:「只簡單這麼說,我會合理懷疑您只是想開廢課。」

「同學,請問你的名字。」玄溟冰藍的雙眸閃過一絲詫異。

「雪野千冬歲。」雪野家少主意氣風發的朗聲報名。

「綜合法術運用,就是讓法術可以在不同狀態下運用。」玄溟無視人族青年的傲氣,解釋:「一旦危急、生命受到傷害,你要怎麼判斷情勢、要選擇哪些法術,最後要迎敵或是逃跑,都是技巧。」

「最快的方式就是打一場,校內不死人就是讓學生在實戰中磨練。」玄溟手指一彈,巨大的移動陣包裹整間教室,下一秒出現在校內競技場中央。

「打贏我,之後你不來上課我也直接給過。」淡淡的一句話激起整班學生的鬥志,有些人興致勃勃地衝上前、有些人轉攻為守觀察局勢。難得的,平日衝第一的西瑞卻站得遠遠,嘴角勾起玩味的笑。

「漾~變壞了呢。」

 

「不能沒動腦,只想靠蠻力解決。」拍了拍雙手,玄溟收回幾顆墨金的鈴鐺,對四周零散癱倒在地的學生說:「腦子是個很棒的東西,請多用用它。」

不到十分鐘,場中央站得筆直的人影,只剩下渾身漆黑的玄溟。不少學生直接被放倒躺平,少數幾人掙扎起身。

「想想怎麼一起撂倒我,不是個別亂七八糟的衝上來,有想計畫的沒幾人。」

最快跳起的西瑞甩掉爪子上的血珠,興沖沖的準備再殺上去──

「停下,西瑞。」玄溟喝止西瑞的行動,望向前方零星幾位維持意識的學生說:「還醒著的加分,下課。」

「等等,玄溟老師。」米可蕥抹去臉上的塵沙坐起身:「可以麻煩老師將其他同學送到醫療班嗎?」

玄溟沒有回應,但每一位昏迷學生下方出現一個大小適中的傳送陣,光芒閃過後,場地消失大半人群。

「你們,報上名。」

「米可蕥。」

「萊恩.史凱爾。」

再加上雪野和西瑞,在場擁有褚冥漾祝福的就有四人,而這四人的年紀與褚冥漾相同。

『主人,除了獸王族,您曾經有幾位與您同年同班的朋友。』那一晚哈維恩說的話在耳邊響起:『當時的您很信賴他們。』

很信賴,是嗎?那他們一樣信賴褚冥漾嗎?

「你們,還記得褚冥漾嗎?」懷抱莫名感受,玄溟輕描淡寫地提起。

「你為什麼會知道這名字!」塵封之名被再次提起,滿懷愧疚與不安的傷口被揭開,米可蕥臉色蒼白,而千冬歲的反應更大:「你為什麼要提起漾漾?」

漾漾?又聽見這個呼喚──如同阿利、安因和賽塔對他的稱呼,親密又可愛。

玄溟的沉默讓千冬歲與米可蕥更徬徨不安,那年夏天被誣陷的妖師先天力量繼承者真的死亡了嗎?

沒有人知道,也沒有人敢去追查褚冥漾屍身的……下落。他們能做的,只有在得知幕後黑手後集體將對方爆打一頓。

但換不回他們的漾漾。

米可蕥顫抖著開口:「你……見到漾漾了?」話中祈求一絲希望。

「你有遇到褚冥漾?」千冬歲著急的重複:「他現在怎麼樣?還好好的嗎?他……恨我們嗎?」

始終沒有開口的萊恩視線飄向角落的西瑞,後者臭著一張臉冷哼的神色令他升起疑問,提到漾漾,以往反應最激動最先衝上的會是西瑞,怎麼今天的西瑞這麼冷靜?

「你為什麼覺得,褚冥漾恨你們?」嘲諷的語氣冰冷又直接,玄溟面對慌張焦慮的兩人沒有給好臉色看。

「因為……」千冬歲猶豫是否將作出判斷的依據說出口,但看見玄溟得不到回覆轉身要離去的身影更是慌張,脫口而出:「冰炎學長一直夢到那年夏天,他、他刺穿漾漾胸口的畫面,加上漾漾臨走前所說的話吻合冰炎學長的狀況──」

西瑞的冷哼聲更大,萊恩不解地默默觀察,將所有人反應看在眼裡的玄溟聽完千冬歲的話,提起另一件事:「我從烏鷲口中得知,大四這屆的學生有犯過大錯,『褚冥漾』應該就是原因?」

「嘖,漾才不是原因,」西瑞不爽的抓握手掌,耐住衝動:「那群不相信他的白癡才是禍源。」

另外三人臉色一僵,看了看彼此最終沉默不語。

「你們永遠找不到他的。」玄溟甩下最後一句話,大步離去。

如果,你們一直認為,那年夏天褚冥漾所說的是詛咒……

 

 

藥師寺夏碎端坐在紫館的房內,手腕靈活的端起茶壺沖泡茶水,蒸氣裊裊盤旋而上,他時不時眼神飄向門口,等待小亭回來。

日常的下午茶時間,但點心與零嘴沒有發現吃完並補貨,小小詛咒體興致勃勃的自告奮勇到校內餐廳取外帶食盒,夏碎也就任由她去。

「主人主人──小亭回來啦!」

「妳放開我。」

女孩雀躍的歡呼聲與冰冷嚇阻的嗓音混雜在一起,夏碎轉頭一看,發現小亭拖著一個漆黑的身影打開房門衝進屋內。

「小亭,這是怎麼回事?」等女孩放開那人後,夏碎先詢問,接著說:「不好意思玄溟老師,小亭擅自把你拖來,我會再好好教導她。」

「主人主人,」小詛咒體沒有察覺自家主人的無奈與被迫拜訪者的錯愕,她高舉雙手從口中掏出好幾大盒點心,解釋:「小亭看見他站在點心櫃前,好像很想吃的樣子,所以就把他帶來一起吃下午茶。」那個身影好寂寞啊,讓她想起好久以前的點心盒,點心盒也總是這樣看著點心櫃,一副好想吃好想吃的表情。

可是點心盒不在了,她不能跟他一起吃點心。但她今天遇到黑漆漆,可以一起吃點心。

想到這,小亭又嚷嚷:「主人泡的茶很好喝,配點心很好吃。」

女娃閃亮亮的眼讓玄溟無奈地伸手按住那顆小小的墨黑頭顱,用力揉了揉,說出口的話多了幾分溫度:「我不喜歡吃甜食。」

「騙──」拉長音的抗議還沒說完,就被夏碎制止。

「玄溟老師,不介意就一起享用下午茶吧。」讓女孩坐到身邊,夏碎伸手邀請並遞上一杯熱呼呼的茶。

「不用加老師。」沉默幾分後,玄溟還是坐到夏碎對面,接過熱茶輕啜幾口,茶香充斥口鼻,入口後帶起一股暖意。

「這裡也有一些鹹食,嘗嘗。」打開小亭帶回的餐盒,夏碎撿了幾個小點心放到盤中遞給玄溟,剩下的擺到小亭面前,小女娃歡呼一聲,快速地進食。

祥和的氣氛瀰漫,玄溟不知不覺放鬆許多,搭配著茶水將盤中的點心吃得一乾二淨。

「謝謝招待。」玄溟向神情溫和替女孩擦嘴角的紫眸青年點頭道謝,後者淺淺一笑,說:「不用謝,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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