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靈捨不得年輕生命的消散,與天使日復一日的祝禱。

而那年夏天後空蕩的房間,等待著誰回歸。

 

直到離開荒野,玄溟一行人都沒有理解與弄清,為何阿斯利安歸還祝福後,左眼視力沒有被剝奪,回到祝福前的黑暗。

言靈的力量太特殊、也極少有人可以完全掌握,可能是長達四年的祝福驅散盤旋在左眼的黑暗氣息、可能是褚冥漾當初是分別許下兩種祝福、可能……有千萬種可能。

他想起,曾經有一個人對他說過,要相信自己,只要自己認為可以做到,那就一定可以做到。

那個人是誰呢?玄溟按住抽痛的胸口,靈魂上缺漏的一大角又隱隱作痛,那個人,似乎……似乎有一雙焰紅的雙眸。

他想不起來。不管如何,在西瑞與阿利學長歸還祝福後,他的靈魂更穩定,也不再搖搖欲墜了。

 

 

初夏的清晨仍保有末春的涼爽,這一點即使在有結界調控、四季恆春的Atlantis學院也一樣。學生們沉睡在夢境的尾韻中,草叢與水底可以窺見捲縮安眠的小幻獸,校園難得的寧靜清幽。

身為宿舍管理員的賽塔蘿林維持著一貫作息,一早梳洗完畢漫步於校園,感受悠閒寧和,直到接近大學部校門口,聽見些許吵雜聲才上前查看。

「讓我進去。」一位青年戴著面具、冷著臉重複,但門口的守衛雕像盡忠職守的攔下他,也跟著重複:「許可證明。」

「畢竟接應的人還沒來,我們先去吃早餐如何?」一旁,周旋於警衛與青年之間的狩人笑得無奈。

「日安,荒野的狩人,」賽塔上前打招呼:「久違的於校園見到你,請問有何事來訪?」

「好久不見,賽塔。我送一位新任老師來學校,」指指冷臉與警衛對峙的青年,狩人阿斯利安解釋:「但離約好的接應時間還有很久……」

「那先由我來接待兩位。」賽塔點頭示意警衛退下:「您好,我為賽塔蘿林,是校內的宿舍管理員。」

「我是玄溟。」他頓了頓,補了一句:「大學部新任老師,預計會教咒語方面的課程。」

賽塔和煦的淺笑在對上玄溟的視線後驟然凝結,精靈難得無禮的直視對方,感受到玄溟越來越不悅的氣息後才收回視線。

「不好意思失禮了,」賽塔溫聲致歉,碧綠的眸中難掩不捨,玄溟打量著這位宿舍管理員,皺了皺眉,暫緩不耐繼續聽對方說話:「如果有宿舍方面的需求,歡迎來詢問,平日我會行政大樓工作。」

「我需要住宿。」忽略那不太好的感受,玄溟直白提出要求,一棟漆黑陰森的樓房浮現在腦海,他脫口而出:「最高級別的黑館,可以嗎?」

「當然沒問題,依您的實力,入住黑館是很好的保護與休憩地。」賽塔毫不猶豫地許可,並從寬大的衣袖中撈出一支鑰匙:「稍後會請接應人員告知黑館位置,您的房間在四樓第三間,前兩間有人居住。」

「謝謝。」他翻看著造型特殊的鑰匙默然不語,腦中浮現一扇熟悉的門。

「賽塔,早安。」上方傳來呼喊聲,天使搧動潔白羽翼停留在上空,唰的緩緩落地,對玄溟說:「您好訪客,還未到校園開放時間,如有事請稍後拜訪。」

「天使與精靈。」玄溟歪著頭打量兩人身側環繞的微光與神聖力量,還有……點點纏繞的祝福,他的手摀上遮掩大半面容的暗灰色面具,細聲詢問陪在身邊的阿斯利安:「阿利學長,我可以信任他們嗎?」

那些祝福,那飽含強大言語力量的祝福,是自己還是褚冥漾時,所留下的。但天使與精靈不是最純粹的白色種族嗎?為什麼會讓身為妖師的自己,發自內心給予如此強烈的祝福?

玄溟不懂,他覺得自己忘了一些非常重要的事物。

「當然可以。」阿斯利安伸手揉亂對方半長披散的髮絲:「賽塔和安因,自始自終都相信著你。」應該說,相信褚冥漾不會叛變、不會傷害他人的朋友們,那一日不知為何,都被用各種理由與原因隔絕在外,事後才得知消息。

好像是被刻意支開,讓人來不及攔下公會的行動與救援。

阿斯利安的表情更為燦爛,單手偷偷傳了訊息給在外的西瑞。

「可以相信嗎……」望向他們狐疑與困惑的神情,玄溟深吸口氣,先下了三道結界阻隔他人窺探,才撤掉遮掩與混淆術法,取下面具。

「漾漾!」

率先大喊的,是安因,他用極快的速度拉過玄溟上下觀察,蔚藍的眼眸中充斥不敢置信與喜悅:「你還活著……」

「我是活著。」為什麼每個人都喊漾漾?他感受到濃烈的光明氣息席捲自己,揮開安因的手退了幾步。

「漾漾?」察覺對方的閃躲,安因欣喜的臉龐劃過一抹哀傷:「怎麼了?」

「對不起,」玄溟說,心中升起一絲愧疚,這是之前所沒有的感覺:「你是誰,我不記得你了。」

安因愣住了,而一旁自玄溟撤掉面具後沒有開口的賽塔,於心不忍的別過臉。

「他的靈魂,有所缺失。」精靈的眼可以看穿許多事物,賽塔第一眼就隱約察覺眼前的人是當年善良的小妖師,但對方陌生的眼神令他擔憂。

一撤掉法術後,他清晰地看見,褚冥漾的靈魂東破一角、西缺一塊:「安因,漾漾他的記憶因為靈魂缺失而不完整。」

「靈魂缺失?」安因喃喃:「為什麼漾漾的靈魂會缺漏,你遇到什麼事……」安因的話越說越微弱,腦海回想起靈魂除了受到外力破壞而缺失,還有一種情況──

「你用靈魂作為起誓的代價!」安因低吼,嗓音也逐漸拔高:「你用靈魂讓我……讓所有人獲得祝福、完好與平安順遂,那你自己呢?你傻了啊!」

「漾漾,不必,你不必這麼做。靈魂被撕裂的傷勢的確難以彌補,但這是我的選擇!我選擇去救你!」

玄溟腦子亂轟轟,救我?天使來救我,救身為黑色種族、身為妖師的我?

「我還給你。」蔚藍的眸中是堅定與不捨,安因不讓玄溟多說什麼,雙手緊扣點點光輝溢出飄散在空氣中,強烈的祈禱之力迸發:「以木之天使安因之名,在此歸還褚冥漾贈予的祝福,願身在黑暗中的孩子可以感受光輝的壟罩,天使將陪伴你身邊。」

「白精靈賽塔.蘿林,也歸還褚冥漾贈予的祝福,妖師之子,你不會再孤單,願你的靈魂盡早完整、安好。」

等等──玄溟還來不及抗議,劇烈的黑暗吞噬自己的意識,他想說……

為什麼那祈禱,如此耳熟。

 

 

「漾漾、漾漾,醒醒。」他看見天使輕拍一位少年的肩呼喊,聲音帶著無奈:「你的符咒學作業寫到一半而已。」

「嗚……安因對不起,有點太累了……」少年滿臉困倦的抬起頭,一張寫一半未乾的符紙黏在臉頰邊,被忍笑的天使拿下,說:「去洗把臉,都沾墨了。」

「啊啊啊啊啊我畫很久的作業──」

「快點寫完,  殿下等會就來接你了。」

誰,是誰。

安因說的那名字,是誰?

 

玄溟悠悠清醒,發現自己躺臥在校門旁的空地,身下墊著柔軟的衣料,不遠處,賽塔正與大氣精靈談天……等等,玄溟瞪大眼,自己怎麼看得見大氣精靈?

「漾漾,你醒了。」賽塔輕輕一笑,看著青年起身收拾外衣:「阿斯利安說他先離開,接應的人員也應該要來了。」

點頭表示聽見,玄溟半發楞的整理起記憶,大部分與安因的回憶都在學院內部,學習符咒、黑館、點心、朋友……

他想不起朋友的長相,除了西瑞。

賽塔相關的記憶更加破碎、殘缺,玄溟邊忍受記憶點滴浮現的刺痛感,邊轉出面具戴上,重新佈下調整過的遮掩法術。

與賽塔的記憶中,似乎有一個很重要的人影,這人的身影很模糊卻頻繁出現,在和安因、阿斯利安、與西瑞的記憶中也有,一個黑色的人影──

「你好,請問你是新任老師嗎?」他抬頭,看向溫潤紫眸的青年,對方淺笑,說:「我是接應人員──藥師寺夏碎,同時也是學院的老師。」

「你好,我是玄溟。」伸手與對方互握打招呼,玄溟發現對方身側也環繞自己的祝福,墨黑中閃爍點點亮光的力量溫和又強大的包裹藥師寺夏碎,祝福穩定且流暢的運作。

那年夏天他究竟給予多少人祝福呢?

玄溟曾問過哈維恩,褚冥漾的靈魂如此破碎,加上夜妖精口中翻來覆去的善良、信任朋友、不過度猜忌他人等形容,他所祝福的人,一定不少吧?

那一刻,哈維恩的表情彷彿被逼迫與白色種族勾肩搭背的一樣難看,一個回答吞吞吐吐扯上老遠,差點被繞暈。

直到玄溟受不了把哈維恩摔個歪七扭八,才終於摔出了數字。

哈維恩說,三人。

好,玄溟悄悄磨牙,哈維恩死定了。

「先給你通行證,抱歉讓你久等。」遠遠就看見對方與賽塔交談,似乎是等待已久,夏碎遞給玄溟一個小小徽章:「你有申請住宿嗎?」

「有的,麻煩帶我到黑館。」

夏碎的介紹十分詳細,玄溟跟在對方身後走進大學部校園,連路上會遇到那些吃人的雕像、亂跑惡作劇的建築與隨機砸落的梁柱都說了一遍。

這些景色,玄溟完全沒有印象,就連剛拿回的記憶都對不上這校內風景。他隨口詢問:「那個會吃人的花圃呢?」

「大學部沒有這個花圃,」夏碎停下腳步:「會吃人的霸王花圃在高中部校園。」

「是嘛……沒事請繼續導覽。」

直到黑館面前,夏碎才與自己道別。

玄溟打開了黑館大門,記憶中的大廳映入眼簾,他聽見了招呼聲。

『漾漾歡迎回來,今天有洛安帶回來的特製點心喔!』

他揚起笑容,正準備向對方招呼時──

一片寂靜,坐落在大廳中央的沙發上沒有任何人影,玄溟壓下心中難以言喻的情緒,繞過桌椅準備爬上樓梯,卻從後方聽見模糊的呼喚聲。

「你是……?」溫吞的嗓音詢問,玄溟回頭一看,發現長沙發上爬起一位少年,褐髮壓得亂翹、額間的髮帶歪一邊,連裝飾的羽毛都岔開。

少年燦金的眼眸閃過一絲精明,下秒恢復剛睡醒的朦朧,打著哈欠說:「歡迎呀年輕的新進黑袍,小朋友要不要吃點心?」邊說邊抓出一袋物品拋擲而來。

玄溟接下,是一小袋包裝精美的餅乾,袋中的甜點溢出些微力量感,讓他警惕的開口:「這是?」

「打開聞聞就知道了。」少年清醒許多,擺弄著髮帶打理自己,披上稍早當棉被蓋的黑袍:「小朋友要去一趟醫療班嗎?」

「為什麼?」差點把餅乾掐碎,玄溟這下警戒心更高:「你到底是誰?」

「羽族的黎沚。」搔搔腦袋,黎沚有些無奈,他好像把小朋友逗到炸毛了:「因為你感覺很不好,去醫療班百無一害……大部分情況啦。」不要遇上兩位變態左右副手就沒事。

腦中跑過數十種原因與陰謀,最後玄溟只能從對方的眼神中看出真誠:「謝謝建議。」

「不會。」黎沚穿好衣服,露齒一笑:「餅乾記得吃喔。」

「嗯。」

 

道別黎沚,玄溟沿著螺旋的樓梯前行踏上四樓。

他一步一步接近那扇熟悉的門板,拿出鑰匙準備打開──

「你是誰!」砰!一把尖銳的兵器襲來,玄溟彎腰閃躲,長槍劃過彎身的腹部向後卡上門板,快速冰封整扇門。

「你才是誰。」不悅的瞪向襲擊之人,玄溟冷漠的看著銀髮紅眼的青年,張狂又鋒利的氣息遍布那人全身上下。

不好相處,他很快做出判斷,這樣的人是他的鄰居?

「新進黑袍?」對方沒有回答問題,視線停留在遮掩臉部的面具。

「鑰匙,是賽塔給我的。」玄溟晃了晃手中的鑰匙,開始匯聚力量堤防下一波攻擊,牆上裝飾的畫作人像發出慘叫聲。

「賽塔怎麼會給你這支鑰匙!」對方的臉色更難看了,掏出手機飛快撥出一組號碼,開始說話:「賽塔……嗯、嗯,好……我知道了。」

「沒錯吧。」轉身拔下長槍,玄溟順手掂掂重量,是把好兵器,王族跑不掉,他將長槍拋還給鄰居,手掌拍上門板解除冰封後打開房門。

「沒錯,」銳利的紅眸中仍有些不願:「抱歉攻擊你,不過你可以換一間房間嗎?」

「為什麼?」玄溟反問,如果記憶沒錯,以前的褚冥漾就是住這房間的,現在物歸原主,不是很好。

「因為這房間……是我重要之人的歸處,」在玄溟的瞪視下,他輕輕地說,收斂了全身的鋒芒:「我在等他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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