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野中的四季,總是如此分明呢。他用雙眼凝視和平,微風調皮的捲起褐色髮絲。

而荒野交界處,燦爛髮色的青年衝進荒野,繼續尋找細微的線索。

 

他踏著不穩的步伐,小心翼翼的走在清晨的街道上,原世界的風景平淡無奇,如同每一天日昇日落、早出晚歸般和諧。

早晨,一天的開始,他轉過街角,緩緩靠近電線杆,倚靠在陰暗處。不遠的透天厝門前,一位面容和藹的婦人正與其他人閒話家常,話語斷斷續續飄入耳中。

「對啊小玥最近忙都沒回家……啊你說沒生兒子真可惜?哎呀有一個小玥這麼棒的孩子就足夠了,再多生一個是要累死我啊……」

婦人的身影開始模糊且晃動,他感覺到劇烈的情緒吞噬自己,讓視線更混亂,但卻又忍不住眨眼,想看更多。

想看清楚,想看更仔細。

邁入中年的人類女人髮色略微斑白、魚尾紋細細劃過眼角,嘴角的弧度始終溫和、柔軟,帶著無盡的包容。

她以前沒那麼蒼老的,他想,可是為什麼他知道呢?

為什麼他會來到原世界呢?這裡留下過什麼?

「我主、主人……」呼喊聲遙遠且飄渺,他甩著頭想擺脫熟悉的聲音。

接著,另一個清冷的聲音打斷焦躁地呼喊,淡漠的說:「回來。」

 

他睜開眼,看著滿臉慌亂的哈維恩與不知何時歸來的重柳,有些困惑。

「怎麼?」視線落在重柳長年被布料遮掩、白皙的面孔,詢問:「你什麼時候回來的?」如果他沒記錯,這人一出門沒十天半個月是不會有消息的。

「你知道自己剛才做了什麼嗎?」外出斗篷還穿在身上的重柳上下看了一輪後,才解下行囊,拿出一包物品,走到桌前處理。

「離魂了吧。」很快從重柳與哈維恩的反應中看出訊息,玄溟淡然的抬手摸摸胸口,感受一下靈魂與身體的契合度,呢喃:「還行。」

「主人,」哈維恩抗議,黝黑的臉堆滿急躁與不安:「這不是還行的程度。」同時動作強勢的要讓他再躺回床上。

「您前幾日去公會考取袍級時太亂來了。」不讓玄溟反駁,哈維恩嘮叨:「同時考取三袍超出您現在的負荷範圍。」

「哈維恩,我能做什麼、要做什麼,不是你可以管的。」睡醒略帶沙啞的嗓音冷著,玄溟面色不悅的瞪向對方:「那是個下馬威。」

前幾日公會的人畢恭畢敬、彎腰奉承的態度大大的讓玄溟感到諷刺,公會沒想過當初發下通緝消息、應該被殺掉的人,現在站在這接受他們的招呼。

好好笑,真是太好笑了。等到哈維恩吃驚的視線落在自己身上,他才意識到自己已放聲大笑。

突兀的笑聲迴盪在漆黑的房間,直到重柳拉開窗簾讓外頭的陽光灑落進室內,帶來一絲暖意,這狂笑才停歇。

哈維恩不安地望著他,而重柳拿著一壺藥靠近,塞進他的手中。

「不想死的話……就不要讓情緒波動太大。」扔下這句話後,重柳回到隔壁關上房門,留下緊張的哈維恩,上下看著自己與藥,神色掙扎。

「主人,請您一定要吃──」不等哈維恩說完,他乾脆仰頭喝乾藥水,渾身一顫感受到靈魂與身體因藥效逐漸安定下來,眼前彷彿被蒙上一層紗。

「請您休息……」他似乎聽到哈維恩呢喃,扶著自己躺入被窩,玄溟瞇起眼嘀咕:「我還沒打聽到狩人的居住地。」

「不用急,主人,沒事的。」夜妖精此刻展露出極大的耐心:「您一定可以找到他的。」

然後,他的記憶中斷,陷入無盡的黑暗。

 

 

花了幾天的時間,玄溟終於安置好身體與靈魂的穩定度,在哈維恩跟前跟後、死纏爛打要求同行中,動身前往荒野。

荒野並沒有一個明確範圍,居住在其中的狩人一族時常因氣候環境遷移,在沒有取得座標的前提下想找到狩人的蹤跡,除非……

玄溟呵呵低笑,隨即開始凝聚肉眼可見的巨大力量。他被迫遺忘諸多過去,守世界對他來說,就只是一個追殺黑暗種族、迫害妖師的世界。

那為什麼不回原世界?腦海突然劃過這想法,他停頓一秒,繼續凝聚力量。

「這樣的世界,不要也罷。」

「主人,請住手。」但身後,忠誠的夜妖精僕人出聲制止:「您會難過的。」

「哈維恩,我不會難過,」嘴上這麼說,玄溟還是收回力量:「但看在你願意告訴我狩人的名字,荒野就暫且放過。」

不過,不破壞荒野讓狩人自動來到面前,該如何尋找他們的蹤跡呢?他想起考取袍級那日,在公會入口處擦身而過的褐髮黑袍,對方身上安定的指引力量是狩人沒錯……

玄溟開始思考,綁架對方並強行取得座標的成功率有多少。

砰──遠方傳來的爆炸聲打斷了他的思緒,一個人影由遠而近的飛來,接著狠狠摔在玄溟前方。

「竟敢這樣對待本大爺,血條豐厚但摔了也會疼啊!」青年很快跳起,大聲憤怒的嚷嚷,燦爛繽紛的髮色隨著陽光折射刺目……

「五色……雞?」等等,為什麼這人給自己熟悉感?玄溟的警戒拉高。

「什麼五色雞!本大爺這繽紛好看的髮色只有五色嗎你瞎眼啦!」青年罵咧咧的轉身:「而且五色雞只有本大爺的小弟可以叫,你哪根蔥!速速離去……」話說到一半,他看見玄溟的臉。

「漾?」青年銳利的獸眼不敢置信地瞪大,上上下下來來回回甚至最後繞起玄溟打轉三百六十度看一圈,終於確認:「漾~本大爺的小弟果然沒死!本大爺就相信你可以挺下來,躲在世界的某個角落累積力量準備反殺給他們好看──」

「誰是你小弟。」吐槽脫口而出,玄溟緩了一兩秒才意識到自己熟捻的與對方交談,板起臉否認:「你認錯人了,我是玄溟,不是任何人的小弟。」

「漾,這名字不好聽。」獸王青年回覆:「還是褚冥漾好聽。」

聽到對方口中的名,一股椎心刺痛瀰漫全身,靈魂在撕扯吶喊,玄溟咬牙不再回應青年,努力呼喚躲藏起來的夜妖精:「哈維……」

「漾,是靈魂的傷嗎?」青年晃了晃頭,神色認真:「那年你許的言靈根本太大了啦。」

「祝福還給你,」他說,金燦燦的眼眸充滿信任與堅持:「我叫西瑞.羅耶伊亞,你是本大爺的小弟褚冥漾,本大爺實力堅強來敵人來一個殺一雙,不需要你的祝福。」

聽著對方誇大又滿滿奇怪詞彙穿插的話,玄溟眼前一黑,暈了過去。

 

 

他看見許多畫面,一位面容稚嫩的少年穿著Atlantis學院的制服,任由另一位穿著花襯衫夾腳拖的少年拖著,到處奔走。

對方說著八點檔電視劇中的話,甩出變化成獸王姿態的銳爪攻擊敵人,護住他口中的小弟。他們一起上課、一起出任務,偶而四處吃喝玩樂,還要阻止獸王少年破壞周遭。

他感覺到少年的情緒,是喜悅、混雜著無奈與吐嘈,有時想拒絕對方的邀約避免麻煩,但看到那伸出的手,還是忍不住搭上,一起行動。

然後,他看見少年朝一個黑色身影招手,飛奔而去,呼喊:「  ──」

 

他緩緩清醒,聞到柴火焚燒的氣味,還未起身就被兩聲呼喚制止。

「漾,體弱躺好不准動。」

「主人,請先休息。」

玄溟一愣,第一次意識清晰下乖巧地躺回地墊,然後呼喊:「西瑞。」

「你想起來了!」西瑞湊近,金光閃閃的獸眼中滿是喜悅:「你的僕人和我說你失憶了,這麼狗血的劇情我都懶得看了你還會想演啊。」

「誰想演,」沒好氣地翻個白眼,他露出久違的笑容:「西瑞,你一直在找我嗎?」他想起稍早,對方看見自己時的興奮嚷嚷。

「當然,既然本大爺說你是我的小弟,就是一輩子的事啦!」湊到臥躺的玄溟身邊,西瑞伸手大力拍了拍他的肩:「我們都歃血為盟了。」

這話讓他想起某一次長途任務中,正在休息的自己被對方弄醒,一碗紅通通的血遞到面前的驚嚇。

「是啊,我們都歃血為盟了呢。」因此,玄溟說起靈魂缺失後的經歷。但心頭隱約環繞著什麼,揮散不去。

他和西瑞出的長途任務,任務內容……是什麼呢?

想不起來。

 

 

「漾~打一場。」

「不要。」撥開對方擱上肩的獸爪,玄溟輕巧的轉個身讓西瑞勾不著:「會累。」

「有力氣就是要來打一場啊。」

晨曦初升的荒野氣候涼爽,玄溟揉揉眼一個閃身躲開西瑞的撲擊,又打了一個哈欠。

「整晚沒睡你不累嗎?」上下眼皮瘋狂想靠在一塊,玄溟努力抵抗睡意,哈維恩悄悄的出現在身邊,詢問:「主人,我揹您吧,您的身體如今無法硬撐……」

「免。」果斷否決夜妖精的提議,玄溟手腕一轉匯聚力量,漆黑的槍口指向空中:「有人來了。」

「你們迷路了嗎?」隨著遠方的黑點越來越近,颯爽的問候也隨風而來:「荒野很大,需要協助嗎?請放心我不是你們的敵人──」

「西瑞學弟?」來者先看見那燦爛的髮色大聲呼喊,在飛狼著陸後跳下地,摘下遮風的寬厚斗帽露出英俊的面貌:「是我啊。」

「狩人。」玄溟冷哼,西瑞來回看著兩人,最後說:「哈囉學長。」

「真的好久不見,」褐髮的青年笑得颯爽:「西瑞,你身邊的人是誰?」披著一身斗篷,寬大的帽延遮蓋面容,渾身散發出強大的力量,但又……脆弱得一碰就碎。

西瑞一手攬過玄溟,一手迅雷不及掩耳地扯下帽都:「他是漾~喔!漾,你想起他了嗎?是阿斯利安學長。」

阿斯利安!這稱呼澆熄玄溟對西瑞突兀舉動的怒火,冷聲詢問瞪大眼看向自己的青年:「你是席雷.阿斯利安?」

對方終於意識到眼前面色清冷、被濃烈黑暗壟罩的青年,是當年稚嫩、單純的小學弟:「漾漾,你還活著!我們都以為你……」那年夏天,在場的所有人都看見重柳族將妖師的屍體帶走──

「我沒死。」打斷阿斯利安的話,玄溟又重複:「還有不要喊我那名字。」昨日西瑞歸還祝福後,靈魂的傷口有受到修補,但遠遠不及大範圍的缺損,現在聽到這名字,他還是感到靈魂撕裂的抽痛。

「這樣嘛……」阿斯利安收斂情緒,微微一笑:「學弟,你不記得我,為何找我?」西瑞學弟的話與玄溟眼中的陌生,讓他很快察覺哀傷的事實。

「鈴鐺聲。」

「什麼?」阿斯利安不懂,反問。

「對耶,阿斯利安學長身上偶爾會有叮鈴叮鈴吵死人的聲音。」西瑞恍然大悟。

「你指的是引導徬徨旅人的聲音嗎?」這話換得玄溟皺起的眉,阿斯利安想起第一次見到褚冥漾時,自己的確給予過指引。

當年學院祭,稚嫩懵懂,還不清楚自己的身分、種族與力量的青澀學弟,好像很久、很久沒有看見了……

「學弟,荒野永遠歡迎你。」阿斯利安真心地說,伴隨著話語,清涼的微風撫過三人。更加仔細的觀察玄溟,身旁的拉可奧來回看著三人,發出難過地嗚噎聲,他彎腰抱起縮小的飛狼。

玄溟的傷勢瞞不過狩人的眼與耳,清晰可見的破碎、靈魂掙扎的悲鳴,阿斯利安從不希望自己的完整,是他人的犧牲換取的。

「謝謝你,給予我再次凝視荒野的祝福,」阿斯利安抬手按住自己的左眼,驟失的視野讓天與地有所缺失,但這才是原本的視線。在決定衝進鬼王塚的那刻,自己承擔得起這後果:「但如果這份祝福是建立在你破碎的靈魂之上,我不願意。」

「我為狩人一族,席雷.阿斯利安,在此歸還褚冥漾贈予的祝福,願你可以找到前行的方向,走往自己想前進的道路。」

 

 

「學弟,你還好嗎?」

「這正常啦,漾~遇到把祝福還他的人,就會這樣趴嘰……」

他這次沒有完全暈過去,依稀可以聽見兩人的交談聲,還有身體被扶穩緩緩放在柔軟毛皮上,溫熱的氣息讓他迷糊地慰嘆一聲。

然後,他看見滿臉焦躁、徬徨的少年,與另一位褐髮少年談話的場景。

兩人都穿著方便行動且精緻的運動衣,褐髮的狩人少年將手湊近在另一人耳邊輕輕彈指。

他聽見清脆的鈴鐺聲迴盪,迷茫感揮散許多,前行的動力與自信心充滿胸膛,彷彿可以抬頭挺胸的活下去。

下一秒,少年似乎在道歉,滿臉悔恨與自責。而狩人少年溫聲安撫,原先折射出溫和的褐色左眼失去光亮,一片黯淡。

「沒有救出  ──」他聽見狩人,說出一個名字。

聽不見的名字。

 

「阿利學長……」玄溟睜開眼,一張墨黑的臉湊得極近,他下意識地全力的搧過去,夜妖精應聲飛出去,砰地撞上遠方的土丘。

「哇喔~漾這次醒比較快。」

「學弟,你好點了嗎?」扶著抽搐的頭起身,玄溟才發現自己倚靠在阿斯利安的飛狼身上,巨大的頭顱湊近,輕輕的蹭了蹭自己。

「謝謝你,拉可奧。」他想起了飛狼的名字。

「阿利學長,你不必歸還我祝福。」玄溟仰頭看向狩人學長,久違的感到急躁與自責:「你的眼睛……」

阿斯利安眨眨眼,伸指輕點左眼下方,調皮一笑:「還看得見喔。」

「欸?」暌違已久,玄溟發出困惑的驚呼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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