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以剪這條!」眼角餘光捕捉到小隊員手中鉗子伸去的方向,萩原低聲喝止並堅定地按下對方的手,小隊員一臉驚駭的看向自己,他筆劃爆裂物模型解釋:「這條跟這條是連動的,你現在剪這條會直接爆炸,要先將綠色的移除,這兩條留到最後。」

  說完後他將手收回桌面下,雙手交疊克制輕微的顫抖,耐心等待小隊員檢查模型內線路構造,依序剪斷正確的引線。

  「謝謝萩原前輩指導,您真的好厲害,」面容稚嫩的青年語帶激動,情緒高昂:「何時會帶隊呢,我想加入您的小隊。」

  周遭來去的人停下交談聲,萩原察覺空氣凝固,在青年注意到前溫和的笑說:「等有機會,你好好練習。」這位青年是月初才調職到爆裂物處理班,並不知道他以前就是小隊長。

  「第二小隊出勤歸來。」辦公室門口傳來松田的報告聲,被聲響吸引的青年低聲讚嘆:「松田前輩也很厲害,我希望自己也可以順利解除危機。」

  萩原隨口交代青年繼續練習,起身走向自己的辦公桌,正拿起文件腦內排序要先處理哪一份時,一隻手按上自己的肩膀:「萩原。」嗓音內飽含著豐富的情緒,他不用回頭都可以想像出對方陰測測的帥氣臉龐。

  嗯,生氣了,而且是非常生氣。也是,小陣平再不生氣就不是松田陣平,自己躲了好幾十天包準讓他氣瘋。

  「等等下班不准跑,跟我一起走。」交代完這句話,松田放開萩原的肩膀,轉身走往警部的辦公室報告稍早的拆彈流程,讓他鬆口氣。

  等到萩原外勤返回辦公室時已經天黑許久,辦公室值日班的同事早已交接完畢,將巡邏注意到的事件告知同事後,他抱持著早死早超生的心情看向迎面走來的松田。

  「萩,晚餐想吃什麼?」

  「欸?」出乎預料的話讓萩原停頓幾秒,原先準備好的轉移松田注意力的笑話、插科打諢或轉移的話題通通悶在腹中,發現那雙鋒利的眉豎起,趕在松田耐心喪失前反問:「先去吃晚餐嗎?」

  「忙了一天快餓暈,不先吃飯不然呢。」墨鏡下不易察覺的翻翻白眼,松田餓得前胸貼後背,要溝通吃飽再說也比較不傷神:「再不說就警視廳食堂。」

  「不要,我們去吃熱呼呼的食物!」攬過松田,萩原展開笑顏,讓本有些疲倦的臉色好不少:「看,飄雪了。」

  踏出警視廳大門,點點雪花自天際飄落,萩原呼出一口白色的霧氣,時節已緩慢前行至冬天,這周末是聖誕節,之後將迎來新年。

  「小陣平,你覺得我們這次新年會有休假嗎?」作為警備部的一員,只要有節慶、百姓們放假的時刻就注定沒有休息。連續兩年的新年都沒有得到假期,即使節慶結束後有補放假,但萩原有點懷念大學時一起度過的年節。

  「你可以去參與前輩們的節慶排班生死鬥,」隨口回應對方,松田勾勾嘴角四處張望思考晚餐的店家:「當然,一定拚不贏有家室的前輩。」為了妻子與孩子,前兩年前輩們卯足勁開出各種條件,就為了與未婚的同事後輩做利益交換。

  「我也是有家室的人啊,」拋個媚眼給身旁的松田,兩人並肩走進公園打算取直線距離去吃晚餐:「我有小陣平。」

  「我知道,」過於乾脆的話讓萩原一愣,松田揚揚眉停下腳步,看向前方幾步遠的萩原,說:「你有我,所以可以和我說你在想什麼嗎?」

  「有什麼話別藏心底,說出來會舒坦很多。」抿抿唇,松田眼神快速飄向左下方,又直視萩原的臉:「你說過的,我也是。」

  溫潤的紫眸對上光輝燦燦的藍眸,萩原研二感覺到有什麼東西再次大力撞擊內心深處。是非常溫暖的感覺,松田的話語直白,甚至可以說毫不留情的直接,卻不會讓自己難以回答。

 情緒湧上胸口,萩原深吸幾口氣,迎上松田望向自己的眼神,沒有輕視、沒有厭惡,而是認真、充滿耐心。自己避而不談很久,這次松田出乎有耐心的等自己開口,心跳很快、感覺所有注意力縮至很小很小,集中在眼前的人身上。萩原緩緩吸氣、吐氣,組織語言:「我……怕了,」

  「幾個月前的廣場爆炸目睹前輩離世,讓我開始害怕。」

  「我怕失去你,很怕、非常恐懼……」

  紫眸猛然瞪大,捕捉到一個黑影自松田毫無防備的後方襲來。

  「小陣平──」

 

 

  「你在哭嗎?」偏高聲線的童音呼喊,他仰起頭,看向前方的捲髮男孩。男孩臉頰貼著一塊OK繃,抬手抓抓捲曲茂密的頭髮,朝他伸出手:「快點起來,誰欺負你我去揍他。」那雙湛藍的眼眸裡,充滿光芒、直率,倒映著自己的身影。

  午後陽光將男孩身軀度上一層金,顯得更加明亮。他抹抹臉伸出手,迎向幼時模樣的小陣平。

  「走囉,萩。」松田陣平牽過萩原研二,爽朗的笑了。

 

 

  萩原研二睜開眼,感覺視線有些模糊,右側頭部有無法忽視的鈍痛感,一抽一抽的帶來不適。一抹白色的身影掠過視線一角,接著驚呼聲傳來:「萩原先生醒來了,醫生!」

  感覺有不少人聚集到身邊,人們互相交談還有醫生來檢查自己的傷勢,萩原斷斷續續拼湊巡警、醫護人員的對話,呼吸一滯。

  「松田呢?」他看向巡警,面容青澀的小警員一臉困惑的回望,反問:「萩原先生,你指誰?」

  「跟我在一起的松田,同樣是爆裂物處理班的松田陣平。」萩原按著抽痛的頭,無視醫生勸阻不能激動的話語,解釋:「你說民眾發現我倒在公園報警,附近沒有看見松田嗎?」

  「沒有,」小巡警眨眨眼,茫然地說:「報警民眾只看到你滿頭鮮血失去意識,以為發生凶殺案嚇壞了,我晚點再去補問。」

  「麻煩你了。」低頭致謝忙碌的巡警,萩原抬手摸到側頭包緊緊的紗布,讓護理人員拔除手背上的點滴針頭後,他檢查自己的隨身物品。警察手冊、錢包、手機和鑰匙香菸等物品都在口袋,打開錢包,夾層內的萬元鈔票沒被搶走。

  不是謀財的襲擊,那為何會攻擊自己與松田?收好錢包,他感覺視線仍有些晃動,只好往後倚靠減輕受傷的負擔,回想公園時的襲擊。

  看到有人高舉棍棒襲向松田時,萩原毫不猶豫地撲上用身體護住戀人,劇烈的疼痛在頭部炸開,在自己倒地時依稀能聽見松田憤怒的咆哮與拳打腳踢聲。

  還有更多逼近的凌亂腳步聲與失去意識前聽見的一句話。

  「把捲髮的帶走,另一個……」

  另一個?另一個是指我嗎?為什麼我沒有一起被帶走?是衝著警察身份來的報復,還是只針對松田個人的復仇?

  萩原的呼吸開始急促,想法不可抑制的往最壞方向思考。松田的拳擊很厲害,他應該要相信松田可以打倒所有襲擊者,但巡警說四周沒有看到受傷的人,如果人平安無事,稍早清醒時陪在身邊的會是小陣平才對……

  小陣平不見了,高機率是被針對他的人帶走。

  意識到現況,思緒在腦中混攪成一團,萩原大力的吸氣與吐氣,想克制沸騰的思緒。不能失控,現在小陣平不在身邊,沒有人可以幫自己調節呼吸,要、要恢復冷靜……

  『萩,慢慢來,聽我的聲音呼吸──』

  他想起小陣平厚實的手掌,緩緩拍撫自己後背。他想起虛虛罩在自己口鼻的厚實手掌,不顧唾液打濕掌心,仍堅定的幫助自己調整呼吸……

  萩原一點一滴挪動身軀將口鼻埋入手掌中,一步步將想法轉移到那日公園午後,感受到的一切。

  小陣平、小陣平……我可以的,以前可以,現在也能做到。

  他撥通爆處班的電話。

  一小時後,警部來到萩原的病房外。當警部拉開門時,萩原正用手機看著近期、爆裂物相關的新聞影片。

  「民眾於xx區的垃圾桶內發現爆裂物,警視廳已出動拆彈警察將爆裂物處理完畢……」晃動的新聞畫面遠遠錄下身穿防爆服警察的身影,下一秒剪接的影像拍到剛脫下頭盔頭髮捲曲的松田,對方一邊將頭盔交給小隊員,一邊與外圍警戒的警察交談。

  聽見腳步聲,萩原按熄手機螢幕,維持笑容說:「嗨老大,抱歉讓你跑一趟。」他平日柔和的紫眸,此刻冰冷毫無笑意。

  「萩原,這是真的嗎?」警部拉來椅凳坐下,傾身詢問:「你說這是針對拆彈警察的報復行為,依據在哪裡。」

  揚揚手機,萩原點亮螢幕手指輕點幾下,將畫面一轉朝向警部,解釋:「我翻看這一個月有關爆裂物、炸彈等新聞報導,松田被記者拍下來很多次。留言區內除了有感謝警察的英勇作為,還有這幾則。」

  新聞影片下的留言區,有幾則留言特別引人注目。

 

  嘖,那個捲髮拆彈警察好礙事。

 

  不少熱心的網友回覆反駁這則留言,但類似的留言辛勤的在每一個松田被拍到的新聞畫面下留言,雖然帳號不同,語句結構相似甚至能說是複製貼上,都流淌莫名的厭惡與攻擊性。

  看著老大臉色陰沉,萩原補上最後一句:「而且我暈過去前聽到,襲擊者說『捲髮的』要帶走,把我丟下不管。」自己已經一個多月未上前線執行拆彈任務,在這之前東京都需要拆彈的次數不多,新聞沒有大幅報導,襲擊者沒注意到他同為拆彈警察很正常。

  門再度被拉開,衣領別著代表搜查一課的紅色徽章,留著短髮、精明幹練的女警踏著高跟鞋大步流星的走進病房,先向警部點頭打招呼,才詢問:「萩原君,你的傷勢還好嗎?」

  「有點暈,醫生說這是腦震盪的正常現象。」萩原回應對方的關心,打聽搜索炸彈犯的最新進度:「小佐藤,你們找到近期在東京都安裝炸彈的犯人嗎?」

  「有鎖定幾位嫌疑人跟監,但沒發現任何異狀。你傳訊息說松田君因為拆彈警察身分被綁架,確定?」

  「大方向推測如此。」萩原雙手一攤,解釋:「身上的財物完好無缺,我被擊暈送醫但沒人目睹當下和我在一起的松田蹤跡,代表……」

  「被帶走了,」佐藤皺眉,眼神認真:「針對警察的惡意襲擊。」

  「傳訊息下去給各區警員,注意可疑人士、車輛──」警部話說到一半,萩原的手機突然鈴聲大響,仔細一看,來電顯示是小陣平。

  萩原飛快接通,同時按下內建的通話錄音與擴音,語氣輕快帶點哀怨的嚷嚷:「小陣平跑去哪,已經半夜了你怎麼還沒回來。」

  「你是松田警官的家屬?」說話的人帶著奇特沙啞嗓音,還有電波干擾的滋滋作響,是變聲器:「轉告警視廳,想帶回松田警官,就讓警備部爆炸物處理班的萩原警官單獨來赴約。赴約地點明日會傳訊息至警視廳,再會。」

  未等聽見的三人做出反應,電話一端被切斷通訊,留下嘟嘟的斷訊提示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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