萩原研二恢復意識時,察覺自己面朝下躺在地板,嘴裡還殘留迷幻藥的苦澀氣息,吸入性麻藥無法讓人昏迷太久,自己可能又被灌藥延長昏迷時間。他吞嚥口水沖淡噁心的味道,發現雙手被扣在後背,雙腳也被人用物品綑綁起來。前方傳來斷斷續續的聲響,不是交談聲,更像……影片播放不流暢時,中途被截斷的音軌。

  『這不是直播,你們看見影片時倒數計時已經開始了。』耐心不動一陣子,萩原終於聽到流暢的聲音從前方傳來,聲音平淡毫無感情,和在商店街持槍脅迫他的是同一人。

  『各位看得見吧,我在這位捲髮拆彈警察身上有設置炸彈,同類型的炸彈也設置在各處公共場所,引爆器在我手上。』聽見這番話,萩原感到眼前發黑,全身彷彿被浸入冰冷刺骨的池子中發寒,他微微張嘴咬破自己的舌尖,刺痛感與淡淡的血腥味擴散,試圖恢復冷靜。

  『這位也是警視廳的拆彈警察,』影片中傳出拖著腳步移動的聲音,擺弄物品的聲響過後,繼續說:『我知道他們是最優秀的拆彈警察,因為他們多次妨礙我的藝術作品完美呈現,所以──我要給他們一道選擇題。』

  萩原小心翼翼動動手腕,發現束縛自己的是一副手銬,指腹順著手銬內側撫摸,判斷出這是松田的手銬,上面的刮痕他記得一清二楚,還有一處小掉漆是他磕出來的。

  前方,刺耳的犯罪宣言影音檔繼續撥放。

  『題目是,我手中的引爆停止器只能停下一邊的炸彈,捲髮警察身上,或是某一處公共場所。現在,我該按下哪個按鈕,讓哪一邊的炸彈停下呢?引爆停止鈕,只能按一次而已喔。』

  『我不介意警方出動拆彈警察與人力四處搜索,倒不如說你們盡快派人搜索我更開心。』話說到這,平淡的嗓音終於有了一絲情緒波動:『拆彈失敗的話,我會非常開心,畢竟──我要留下最棒的作品啊!』

  那話語彷彿鋪天蓋的襲來的黑暗,黏稠、噁心、令人反胃。平日溫潤的紫眸此刻冰冷,萩原面朝下繼續躺著,將手部動作引發的聲響降到最低。

  『我希望更多人看到我的作品,更多、越多越好!』猖狂的笑聲疊合在一起,有影片內的笑聲,也有影片外坐在椅子上,跟著影片內容一起肆意大笑的犯人。

  突然,笑聲嘎然而止。標準有力的擒拿術揪住犯人,將人拽下椅子壓制在地,萩原咧開極為陰鬱的笑容,俐落地將原先銬住自己的手銬反銬至犯人手腕。

  「你把炸彈放在哪裡?」抓起犯人衣領大喝,嚇呆的犯人先順著萩原的提問回答電腦,又倉促的停下話想掙扎。把人甩開來到桌前關掉電腦影片檔,萩原在桌面發現一個檔案,點開一看是一份東京二十三區的地圖,其中一處用紅點標示,並註明一個地址。

  「為什麼你可以掙……」乓!一拳砸在犯人臉部不讓人辯解,強勁的力道直接讓人暈厥。

  感謝綁匪偷懶使用松田的手銬來束縛,小陣平可是和自己抱怨過手銬從某一角度施力會鬆脫該換一副,而他超清楚是哪個角度可以解開。

  萩原甩甩手確定人無法動彈後,在桌面的小置物籃內找到炸彈引爆停止器、松田的手機、螺絲起子與小刀。將這些物品塞進口袋,萩原開始觀察這空間,他繞過一根支撐屋頂的梁柱,找到了松田陣平。

  人與柱子被綑綁在一起,胸口還連接著──

  「小陣平。」萩原啞聲呼喊,發出的聲音細小、微弱,但還是被對方聽見了。捲髮青年抬起頭,帥氣的臉頰腫了半邊,蔚藍雙眼一捕捉到熟悉的身影,邊抽氣忍痛邊說:「萩,叫支援。」

  「我先幫你解開。」萩原用松田的手機撥通警視廳電話,一表明身分他收到接線同僚情緒激動的詢問,犯人錄製的影片在網路瘋狂被轉傳,民眾正在恐慌炸彈在哪裡。

  萩原一邊轉達在犯人電腦檔案看見的公共場所炸彈藏匿地點,一邊用螺絲起子卸下松田胸口的炸彈外殼,露出內裡繁複的線路與引線。紫眸快速觀察線路與松田身上綑綁的粗長電線,抖著手開口:「小陣平,這……」

  「嗯,我看得出來。」與萩原相比,松田冷靜許多,彷彿身上被綁炸彈的不是自己一樣:「不能單獨把我救下來,綑綁身體的線路和炸彈線路接在一起,要拆只能一起拆。」這炸彈構造和萩原一個月前拿回來的新型炸彈圖十分相似,全爆裂物處理班目前只有自己可以好好拆完,萩原的話……前幾天還可以在引爆前拆到剩一條線。

  電話另一端,接線同僚正在詢問炸彈引爆停止器,萩原看向從桌上拿來的停止器,沒有註明哪一鈕是讓哪一顆炸彈停止計時。

  「小陣平,左邊右邊?」注視著手中的停止器,萩原啞聲詢問。

  「右邊。」不願在這事上做多餘掙扎,不管是哪邊的炸彈停下都有利無害,松田毫不猶豫地說,看著萩原按下右邊的按鈕。

  11:3011:2911:28……松田身上的炸彈仍在倒數計時,瞬間兩人意識到,被停下的炸彈是公共場所的那顆。

  「萩原,已經透過松田手機訊號定位好了,第三小隊再十五分鐘的車程會到你們那──」喀,松田的手機螢幕驟然一暗,通話被切斷。萩原放下工具拿起手機查看,拇指摁上開機鍵,漆黑的螢幕只跳出一個電池沒電的示意圖。

  紫眸再看向對方胸口的炸彈倒數計時,鮮紅的數字無情的跳動秒數,10:5910:5810:57……剛才接線員說還要十五分鐘才會到這──

  「萩,呼吸!」松田焦躁的呼喊聲似近非遠,萩原猛吸一口氣才急促的繼續呼吸,臉色蒼白得彷彿身體承受強大疼痛,紫眸中溢滿痛苦與混亂,咕溜溜的轉一圈將視線落在松田的臉上。

  「你先走。」壓低嗓音誘哄,哄人拐騙這事松田沒做過幾次,少數幾次經驗都用在萩原身上。現在綁在自己胸口的炸彈是真的,萩原的精神狀態賭不起萬一:「萩,跑遠點離開這棟建築物。」

  「不行,」眼底濃縮深深恐懼,萩原全身顫抖不已:「小陣平我不能丟下你。」

  「萩原!」松田嘶吼,如果自己雙手沒有被反綁,給他工具當然可以自行拆卸完畢,但現在就是做不到:「你這笨蛋是要跟我一起死嘛!」

  「對!」毫不猶豫吼出這句話,萩原粗暴地按住松田臉頰,側頭吻了上去,探出的舌頭二話不說直闖對方口腔,讓彼此的舌頭交纏在一塊。松田在這吻中嚐到淡淡的血腥味,還有更深的、極度不安的索求。

  細微的嘆息聲消散在交疊的唇齒間,松田閉起眼認真回吻,直到萩原緩緩拉開距離,貼著水光粼粼的唇反覆呢喃:「我不走、小陣平不可以丟下我、我絕對不離開……」

  趕不走人,松田說不出狠話。他當然可以直接將人氣走,但如果自己真這樣一走了之,被留下的萩原將會永遠沉浸在地獄中走不出來。做為警察,他看過太多、太多生離死別了。如今輪到自己,絕情的話怎麼也說不出口。

  他要怎麼辦。萩害怕失去他而恐懼炸彈,但現在不拆彈真的會讓兩人葬生於此。自己在萩原身邊,或多或少能發揮定心的作用,只能賭一把,不拆彈會失去他,而拆了炸彈就能解除危機──

  額角沁出冷汗,松田闔起眼,一字一句地說:「萩,你拆吧。」

  「咦?」萩原仰頭,攢緊對方衣袖的手指微微鬆開:「我……」

  「你是爆炸物處理班的萩原研二,」深深吸口氣蓄足耐心,松田大腦飛速運轉:「我相信你可以做得到。」

  緩緩眨了眨眼,萩原眼中的不安消散許多,但還是猶疑的說:「我現在能做到嗎……」

  「為什麼不行、為什麼會做不到,不想讓我們死在這就拆。」松田翻了白眼,面露狠勁,仍腫著的半張臉讓凶狠的氣勢銳減許多:「我在你身邊,踩下油門衝出去。」

 

  『萩,踩油門!』歡快爽朗的青年笑聲在耳邊環繞:『衝吧──』

 

  眼眶迅速泛紅,淚水順著萩原俊俏蹭滿砂土的臉頰滑落,劃出兩條淚痕。

  「萩原?」松田慌亂起來,四肢被和炸彈一起牢牢綑綁在柱子上的他無法做出任何行為安撫戀人:「萩,怎麼了,身體哪裡不舒服嗎?」他有多久沒看見萩原研二哭泣了,假哭、撒嬌的哭通常伴隨浮誇的哀號出現在日常相處中,但像現在一聲不吭的掉淚……總會令他聯想到剛認識對方不久的模樣。

  「沒事。」萩原破涕而笑,溫潤的紫眸對上擔憂的藍眸,沒頭沒尾地宣告:「我好愛小陣平。」說完,他一鼓作氣拿起小刀挑起線路,開始依序割斷。

  倒數還剩六分鐘。萩原的手指輕微顫抖,卻是近期最穩定的狀態,松田垂眸觀察對方拆彈的順序,敏銳注意到隨著秒數減少,對方的呼吸有恢復急促的跡象。

  「萩,我在你身邊,」松田壓低嗓音將下巴抵上萩原頭頂,輕輕磨蹭:「別急,心浮氣躁是大忌。」

  「我不怕炸彈,我怕的是失去你……」不知說給自己聽還是松田聽,萩原呢喃:「只要有小陣平陪在我身邊,我什麼都不怕。」手指拂過一條橘色引線,喀,剪斷。

  還有兩分鐘。

  「萩,那兩條一起剪。」依循松田指示,萩原將小刀拐個角度鑽進糾纏的線路中,一口氣割斷兩條。

  在斷裂的線路與其他偽裝引線間,只剩下兩條鮮明的、未被割斷的電線。萩原的呼吸又不可抑制的開始急促,思緒也跟著沸騰。

  炸彈、小陣平身上的炸彈、引線還有兩條、自己真的可以……

  壓在頭頂的下巴往下施力,帶來松田溫熱的體溫與細微疼痛。

  「萩,離開後我們一起去神社初詣,」松田低啞的嗓音有著自己都未察覺的柔和:「向神明祈求新一年的指引。」他不信鬼神,但萩原信,如果這能讓萩原獲得心理上的安慰,自己不介意陪對方奔走。不管十間、二十間都可以,他願意跑遍全日本,找到能讓萩安心的護身符。

  「不用這麼多護身符,」聽著松田真誠的呢喃,萩原忍不住輕笑出聲緩緩調節呼吸,不再看到數的秒數,將小刀抵上線:「我只要有小陣平就足夠了。」

  「你就是指引我前行的光芒。」

  在充滿光亮、蔚藍雙眸的注視下,萩原穩穩地割斷最後一條引線。

 

 

  「非常謝謝醫生的照顧。」留著半長髮的青年低頭向醫生致謝,停下敲打鍵盤輸入診斷說明的手,面容蒼老的醫生輕輕轉動椅子朝向青年,慈祥的說:「你很努力,不用再複診了,診斷證明稍後會請護理師開一份給你,可以回交給警視廳。」

  「謝謝醫生。」這次致謝的不是坐在椅凳上的紫眸青年,而是站在對方身邊的捲髮青年,那雙蔚藍的眸充滿自信且強勢,卻又在看向紫眸青年時流漏愛意。

  老醫生呵呵地笑了,換來兩位青年不解的神色。他沒打算解釋,擺擺手說:「可以離開了,恭喜畢業。」

  老醫生想,希望不要在診間再看到那兩位青年,年輕的生命理應要自信滿滿地邁開腳,大步前行。

  一走出醫院大門,迎風吹來春天的氣息,還有漫天飛舞的櫻花花瓣。沿著醫院外圍人行道栽種的櫻花樹,隨風搖擺的樹枝掉落粉嫩的花瓣,鋪成一條粉色的大道。

  萩原研二忍不住用手攏攏飛揚的細長髮絲,從外套口袋掏出一個髮圈,挽了小馬尾。他轉頭看向身邊的松田,對方瞇起眼適應外面的光線後,看向沿路盛開的櫻花樹。

  那雙蔚藍的眸被陽光映照得閃閃發亮。

  距離兩人遭到綁架已經過去三個月,那一天萩原在松田的陪伴下順利拆除炸彈終止引爆,隨後趕到的同僚將松田與樑柱分開,把兩人緊急送往醫院救治。

  隔天一清醒做完全身檢查確認無礙後,他們迎來伊達航過於熱情的擁抱。對伊達來說他只是去大阪出差一個禮拜,就發生兩位好友接連被綁架的消息,急得想不顧一切衝回東京。但等到他將所有事情打點好、搭特快列車風塵僕僕的趕回來時,他們倆也正好被救出。

  班長如同老父親般的碎念與可以掐死人的擁抱拍打,差點讓被囚禁三天的松田吃不消。

  至於炸彈犯,不,可以叫他愉悅犯了,因為那人的犯案動機全是為了滿足自己的私慾和野心。等到萩原與松田出院回到警視廳參與愉悅犯的審訊,那人被銬在偵訊室的椅子上,面對搜查一課警員的詢問,眉飛色舞、情緒高亢的闡述自己對於爆炸藝術的抱負與理想。當刑警問到為何抓走兩位爆處班警察時,愉悅犯悲憤交織的吼說。

  「都是那個捲髮警察破壞我的計畫,讓我最偉大的藝術作品無法呈現在世人面前!」

  聽見這話的萩原和松田連忙按住伊達航,不讓老班長衝進審訊室爆打愉悅犯。他們是來得及按住伊達、老班長也沒有喪失理智,卻沒料到爆炸物處理班的警員不知何時來到審訊室附近,將那句話聽得一清二楚。

  萩原敢發誓,他第一次看見同僚們面色猙獰、一群人如同修羅轉世在搜一刑警佯裝無力阻止下衝進審訊室,你一拳我一腳的痛揍愉悅犯,其中又以松田與萩原小隊的隊員下手最狠。在罵罵咧咧的怒吼聲中,愉悅犯的慘叫特別鮮明。

  「警察打人!警察怎麼可以打人。」

  「有人看見警察打人嗎?」其中一位小隊員環顧一圈,詢問。換來周遭同伴整齊劃一的搖頭。

  「嗯,沒人看到喔。」

  最後在警部趕到前,松田不耐的大聲喝斥制止小隊員。捲髮警官怒罵你們這麼做當什麼警察時,半長髮警官一邊安撫一邊周旋解釋戀人真正的心緒給小隊員聽,軟硬兼施才讓氣瘋的年輕警察們返回崗位。

  事後所有參與毆打犯人的隊員通通被記過處分,除此之外老大沒有任何表示,只在眾人憤恨不平的眼神中幽幽說道,那位犯人不會好過的。

  襲警是大忌,會被從偵訊室一路「為難」到看守所,甚至是監獄的等級,那位愉悅犯短時間內不用肖想從監獄出來了。

  「萩,你在想什麼,」松田呼喊:「笑得好詭異。」

  「嗚嗯,那小陣平呢?」萩原反問,走上前牽過對方的手。

  松田看向前方的櫻花大道,抬手一筆咕噥:「覺得這樣看過去,很漂亮。」

  櫻花瓣緩緩飄落在松田捲曲的髮絲中,增添幾抹淺淡的色彩,渾然不知自己模樣的松田仰頭注視櫻花樹稍。

  紫眸倒映松田的身影,萩原綻放燦爛的笑顏,回應。

  「是啊,好美。」

 

 

 

 

天陽的話:

這一篇是一月初時,夜晚我走在宿舍外的人行道時,突然看見的畫面。沒有紙筆的情形下我拿著手機開錄音,錄下了最初的大綱、開頭與結尾(看了音檔日期是一月七日,大約兩分鐘的錄音)。從一月寫到四月,從原本預定八千字暴增到兩萬五千字,這一篇的完稿簡直是奇幻之旅。

感謝幫我看文的室友與隔壁室友,好友銀瑟與阿線,還有提供最棒畫面感的妹妹。聽我說完整篇大綱後,妹妹說出最好的畫面,也成為封面構圖的靈感來源,我愛她,謝謝她提供很狗血(但我很愛)的結尾。

 

關於篇名的由來,原本就叫〈前行的光芒〉,短篇集的名字也決定叫《前行的光芒》。但後來發現其他幾篇預定要寫的篇名都是日文,所以拜託妹妹幫忙翻譯一下。

我:「前行的光芒」翻成「進めの光」如何?

妹:……有夠白話,給我一點時間

(一段時間後)

妹:我翻了三個,你選一個喜歡的。

妹妹分別給我「光に向かって」、「光に歩いて」和「光に駆ける」,最後我選了〈光に駆ける〉作為篇名。原本中文篇名的取意有「讓人(萩原)有前進動力的光芒(松田)」的感覺,而我喜歡動態感強烈的、向著光(松田)奔去的畫面,更吻合我想表達的意境。

也成功讓篇名與集名錯開,雖然我不知道其他幾篇我來不來得及寫完收錄哈哈哈 哈(爆肝趕稿)。

 

希望你們會喜歡這故事,這篇會收錄進暑假萩松短篇集新刊《前行的光芒》中,期待我們暑假可以見到彼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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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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