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墨呈與段霜〉最初的起點,兩人還不是姓紀的時候。

* 2018年寫作的,沒有更動任何一字。

 

前言、出現

 

  毫無理由的,墨呈心中升起一種詭譎感,打斷他的閱讀。

  如芒刺在背,莫大的壓力襲上,墨呈猛然起身,劇烈的動作翻倒椅子,在狹小的宿舍發出聲響。

  碰!聲音迴盪,兩秒後消散,異常的壓力沒有隨翻倒聲消失。

  墨呈眉頭一皺,抿緊唇沉著臉,緩緩地轉身。

  「你又來了!」帶些反抗、不安與慌亂的語氣,墨呈看往不知何時,出現在身後的段霜。

 

一、失控

 

  段霜的出現,是在墨呈大學二年級時,一個風和日麗的假日早晨。

  一樣的毫無理由、一樣的詭譎感,段霜闖進墨呈平淡無奇的生命中。

  不,說平淡無奇也稍顯不對,誰沒有一兩個絕口不提、以尊嚴與生命守護的秘密呢?

  墨呈的秘密,是自殘。

  而那風和日麗的早晨,在段霜出現的五秒前,墨呈右手握美工刀,難掩焦躁卻十分輕巧的在左手臂劃下一條條白痕。

  刺痛沿著手臂竄上大腦,再從大腦傳訊到背脊與嘴角,墨呈身子微微抽動忍受鋒利的痛覺,嘴角上揚。

  「刺深一點啊!」一個輕快愉悅的聲音衝撞墨呈的思緒,手一抖,皮膚綻開,鮮豔的血珠突破表層皮冒出,緩緩滾落。

  放下美工刀,墨呈抽出衛生紙加壓止血,面無表情的詢問:「你是誰?」

  「吾乃段霜。」來者豪放灑脫的報上姓名,

  黑白分明且渾圓的眼珠轉了幾圈,墨呈嗯一聲當作回答,拾起美工刀繼續在左手臂比劃,避開意外劃破的傷口,翻轉手臂對準手腕內側的嫩肉,淺淺的、輕輕地劃下。

  沒有劃破皮膚。

  墨呈不自覺的鬆一口氣。

  「再用力一點!」段霜靠上前,貼在墨呈耳邊:「這一點疼對你來說不夠吧,不夠發洩心中的不安與厭惡吧!」

  墨呈一愣,右手飛快的反轉,刀鋒刺向段霜。

  墨呈的速度很快,但段霜察覺不對勁的反應更快。

  「哇~」誇張的呼喊,段霜往後一跳閃過墨呈的攻擊,輕挑的問:「正人君子、騎士英雄的理念呢?」

  「對付私闖民宅之人,和須以禮相待?」墨呈撇撇嘴,帶著可惜的神情收手,他的情緒被挑起,忘了手上還有一道傷口。

  因憤怒與煩躁,墨呈渾身緊繃,左手攒緊拳頭,紅從剛止血的傷滾出。

  「你很煩躁,對吧。」段霜眼裡閃過一絲不明的情緒,語調拉長緩慢、轉為讓人信服的溫和:「你現在很想用力的、非常用力的、狠狠的弄傷自己對吧。」

  墨呈抿緊的唇泛白,身體微微弓起,用十分明顯的肢體語言抗拒段霜的話語。

  「你想傷害自己,痛可以讓你維持清醒,但不夠了。」明明是輕柔的話語,卻像一把把箭精準刺進墨呈的心:「你還要更多、更多,再用力一點、更用力劃破皮膚……」

  墨呈看向左手臂,白痕轉為紅,有些腫,散發著熱度。輕輕撫過,微弱的刺痛感侵入思緒。

  「你還要……這一點不夠,劃破沒關係,只是流一點血……」

  墨呈不自覺的點頭回應,清明消散,迷茫、厭惡、追逐……

  追逐痛覺!

  鮮血飛落。

 

  那是墨呈與段霜第一次相見,墨呈的手臂留下一道疤,一個禮拜才癒合。

  在那之前,墨呈劃傷自己都不曾流血。

 

 

二、失速

 

  墨呈坐在路邊仰望著南部午後晴朗的藍天,不遠處的草叢,幾隻校狗在追逐奔跑,你咬我一口、我撲你一下,玩得不亦樂乎。

  刺痛感竄上,墨呈伸手輕碰膝蓋,為了逃離段霜,他可稱狼狽地衝出宿舍,在奔跑的過程不慎撞傷膝蓋,瘀青浮上表皮。

  墨呈不自覺的反覆戳揉瘀青處,讓刺痛感維持。

  「墨墨──你怎麼在這發呆?」略為低沉的呼喚聲從後方傳來,墨呈放手,終於漾開一抹笑容。

  「宇軒,好久不見。」一掃剛才的陰霾,墨呈笑得如一般大學生沒兩樣:「期中考快到了,如何?」

  「幹!別提這事,說了晦氣。」宇軒擺擺手,開玩笑的回應:「拚死讀咩!還能如何?老師都當我們只修他那一堂,殊不知我們修了N堂,不死都難。」

  「加油啊~祝你考上諮商師。」墨呈誠心的說:「等你開業我去當你第一位顧客。」卻接上這句讓宇軒哭笑不得的話。

  宇軒面孔故作猙獰,惡狠狠道:「我不要這種業績,最好都不要來找我。」

  「好了,我要去圖書館借書了,下次見。」

  沒走遠幾步,墨呈拔高嗓音喊道:「宇軒!」

  宇軒停下腳步,回頭看向墨呈,面色不解。

  「你覺得,以後需要諮商的人會越多嗎?」語氣輕快,讓人挑不出問題點。

  雖然有些困惑,宇軒還是很快回答:「當然會越多。」

  「是嗎……拜拜。」得到答案後,墨呈揮揮手向宇軒道別。

  宇軒瞇起眼,逆光看向墨呈的面孔,他覺得墨呈……不太對勁。

  「圖書館再半小時就關了,你快去借書吧~」墨呈笑咪咪地補上這句,宇軒立刻奔走離去。

  「你放棄求救?」陰魂不散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墨呈倒吸口氣,轉身、往後跳,眼白浮上幾絲紅。

  「段霜,你……」墨呈撐起精神,欲開口,卻想起前幾次的經驗,段霜總會抓到他話中的缺陷處,加以反撲。

  與其如此,閉而不語較好。

  「啊~我知道,你那莫名的自尊心作祟。」段霜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贊同的點點頭:「你把宇軒視為好朋友,不想給他添麻煩。」

  「別人忙,忙得開心,而你墨呈,不知道該怎麼辦。」

  墨呈用力閉了閉眼,擺出拒絕交談的模式,可以看不見段霜,但那話依舊飄入耳中,干擾他的思緒。

  思緒慢慢脫離掌控,躁動不安,想咆哮尖叫。

  「啊~自己一人,如果找別人談心,會不會添麻煩、被討厭?」

  「再痛一點啊~越痛越好,乾脆讓自己暈過去,什麼都不會讓自己痛苦了。」

  「墨呈你看看左後方的斜坡,從那跳下去可以飛起來吧。」

  眼皮抖了抖,墨呈睜開了眼,翠綠的草皮映入眼簾,綿延到盡頭斷裂,邁開腳步靠近,下方是個陡坡,摔下去不會死亡,但會受傷。

  會疼。

  「你想跳嗎你想跳嗎~~」段霜的話染上歡鬧,跳針般重複。

  碰!

  碰撞聲響起,段霜瞬間安靜,過了幾個心跳才勾起嘴角評論:「你好狠啊!」

  墨呈的眼神恢復平靜,舔去嘴角流出的血,試探的扭動左手腕確認傷勢,口中背誦:「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餓其體膚,困乏其身……」

  「可是你沒有大任啊~」沒有成功,段霜不屈不饒的追上返回宿舍的墨呈:「你根本什麼都做不到,懦弱、膽小,渴望自己成為英雄、渴望擁有騎士堅韌的意志,但你什麼都沒有……」

  段霜的話語逐漸微弱,墨呈打開宿舍房門,扶起翻倒的椅子,繼續閱讀。

  「孔曰成仁,孟曰取義,惟其義盡,所以仁至。讀聖賢書,所學何事……」清亮的朗誦聲迴盪在昏暗的房間,夕陽西下,墨呈一半的身子鍍上一層金。

 

  讀聖賢書,所學何事?吾尚不知,勤耕苦讀。

  但……墨呈心底升起恐懼,自己能保持清醒,多久?

 

三、失衡

 

  「有物混成,先天地生,寂兮寥兮,周行而不待……」隨著朗誦聲,筆刷刷的在稿紙上寫下《道德經》的內容,墨呈與平日無恙的背誦聖賢經典。

  「啥?有混蛋在,比天地大?」段霜盤坐在墨呈身邊,輕佻的挖了挖耳朵,硬生生將話搬歪:「所以是有人要攻占地球了嗎?比天地大地球會被踩扁吧~」

  墨呈習慣性忽視段霜的話,相處快一年,他緩慢練就無視技能。

  「上善若水,水善利萬物而不爭……」

  「誰上了水?水上了你老媽……」

  「閉嘴!」

  墨呈終於忍受不了段霜的黃腔,右手一舉刀鋒刺往段霜。

  「啊娘威~我的小祖宗,你哪來的雕刻刀?」段霜一個下腰,雕刻刀的尖端擦過他鼻尖,他腰力不好眼睛就被戳瞎了。

  「刻印章的刀,包準給力。」冷哼一聲,墨呈把雕刻刀收好:「你何時滾?」

  「唉呀~我有腳會用走的,我又不是球為何用滾的?」段霜繼續挑墨成的語病。

  從段霜出現至今,已一年,而這樣的騷擾,也從宿舍裡擴張到宿舍外。

  上課時躲在桌椅間吵他、走在校園時在他面前又吵又跳、連到圖書館也不放過他。

  這讓墨呈的手臂傷痕恢復的時間越拉越長,白痕未退又添上新痕,左手劃滿換右手臂,不是慣用手操控刀子掌握不好力道,讓右手添了好多傷疤……

  那個禮拜墨呈只好穿長袖上衣,段霜也難得安靜一個禮拜。

  之後在圖書館段霜又無預警出現,將墨呈的精神逼迫到極限,鄰近瘋狂。

  墨呈模糊的回想當時的自己,只能用盡全力把身軀塞入書架與書架間,再用四肢鎖住身體,上方,段霜孜孜不倦的開口。

  「這麼多書你不會看得不順眼嗎?把書架推倒,用盡全力破壞不是很好嗎?」

  「啊!看我這記憶,你這麼愛書,甚至書不小心敲到地破損些都會心疼,怎麼會想把書拿起來摔呢?」

  墨呈咬牙忍住橫衝直撞的思緒,全身顫抖,時間感拉長、模糊,他的身體緩緩失去與世界的連結。

  只剩段霜,那深入心底、直碰心靈的話衝擊,敲打他的意志。

  把墨呈拉回現實的,是傳遍校園的上課鐘聲。

  他一把推開段霜,衝到洗手間,把自己的頭塞到水龍頭下,冰冷的水沖刷腦袋。

  冷,好冷。水冷,頭冷,心也冷。

  「你又恍神了~墨呈,聽我說話啊!」意識拉回,段霜放大的臉出現在墨呈面前,十分貼近,而這過近的距離,讓墨呈難得且冷靜的打量段霜的五官。

  與自己無恙的雙眼皮、雙眸渾圓有神,流露絲絲好奇與高昂的興致;微挺的鼻樑、紅潤的雙頰,墨呈想起童年的照片。

  童年的自己與段霜現在的眼神,絲毫無差異,對世界與對未知的好奇滿溢,想了解更多、想知道更多。

  「段霜,」墨呈開口詢問,語氣有些崩潰:「為什麼這樣看我?」

  「因為有趣啊~」這次,墨呈從段霜的回答聽出以往未出現的認真:「你不也是嗎?有趣的事、未知的事,都有值得觀察研究的價值。」

  墨呈恍然大悟,是啊!如孩童般天真、殘忍,像童年時想知道蝴蝶如何飛行,而把它的翅膀拔下。

  「你現在才發現啊~」段霜調侃,享受墨呈憤恨與詫異交織的視線:「想死嗎?」

  嘴唇蠕動,從縫隙吐出一字:「想……」尾音,有渴望、猶豫、膽怯。

  「跳下去?」段霜伸手指往落地窗,藍天、白雲,五樓望下去,是片青翠碧綠的草皮。

  墨呈抓穩椅子,指關節用力而泛白:「時候……未到。」

  「跳!」段霜喝道。

  思緒跳躍,段霜的話如同巨人,奮力踐踏墨呈微弱的理智線,一下、兩下、三下……墨呈的呼吸短而急促。

  空氣低迷,段霜沒有繼續搧風點火,冷靜看著墨呈掙扎。

  「讀聖賢書,所學何事?」微弱、飄渺的一句話,讓段霜勝利的表情破裂,墨呈抬起頭,臉上的掙扎消退許多,疲倦難掩,但他笑了,堅定的說出下一句。

  「而今以後,庶幾無愧!」

  段霜嘆口氣,贊同的附議:「果然,時候未到……」

 

終章、墨呈與段霜

 

  「你是惡魔,煽動人心的混蛋。」

  「你現在才發現?會不會太遲鈍了。」

  「我不會問你為何選擇我,但我會努力不讓你成功。」

  「喔?你會成功嗎?想想古今多少人折服於我,投奔死亡的懷抱。」

  墨呈笑了,笑得極為燦爛,反觀段霜揚揚眉,面容似笑非笑。

  「我死了,你也不用活了。」

  墨呈與段霜,一黑與一白、承接與斷裂。

  「兄弟啊~別告訴我你現在才知道。」

    

  太宰治說過:「生而為人,我很抱歉。」() 墨呈可以理解為何他說出此言論,但不贊同此想法,畢竟佛教裡提及,人生難得。

  既然都到這骯髒又潔白的世界了,不好好走一趟怎對得起自己呢?

  「要我死,也要等時候到,然後我會載歌載舞的迎接你,帶我離開這世界。」

  「有魄力!那我如你願,繼續伴隨著你,看你能撐多久。」

  墨呈與段霜,今日仍持續的展開拉鋸戰,誰贏?誰輸?不重要,重點是-

    用盡全力活著。

 

 

 附註:這篇寫完後很久,才知道此句話不是太宰治所說,甚至不是太宰治所寫的,是另有他作,但卻因太宰治而紅。

 

天陽的話:

這篇是我大三寫的,但最近想把〈墨呈與段霜〉兩人的故事擴增續寫,所以決定把這最初的起始放在網路上。

當時的精神狀態不太好,所以塑造出的兩個角色思緒與腦迴路也沒正常到哪,尤其是段霜 (段霜:又我揹鍋?!)

希望這兩個角色可以走得更遠,遠到我還沒看見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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