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上有太陽

我們打勾勾，說好是朋友。

願你別害怕，不會有事的。

啪啦──眼前的畫面隨著失控的咆哮聲碎裂，一片片懸浮在四周，折射出冰冷的光芒。直到最後一絲光芒被黑暗吞噬，冰炎這才發現自己終於說出自己心中的話，第一次擺脫夢境輪迴的束縛。

怎麼會成功……是言靈被打破？但冰炎清楚如同夏碎說的，以靈魂為代價起誓的言靈不會被輕易打破，是褚發生──

空無一物的黑暗中，緩緩出現一個人影，消瘦、單薄，但又熟悉。他拔腿狂奔追上，但就在要觸碰到人的前幾步，被一個看不見的力量擋下。

「褚、褚，對不起，」冰炎慌亂的開口，此刻的他就是一位失去愛人的年輕人，拋下理智、失去高傲冷靜：「你聽我解釋……」

「學長，那你有聽我解釋嗎？」淡淡的一句話，敲得冰炎逼近瘋狂。少年空洞的黑眼看向冰炎、又好像沒看見人，視線落在更遠處的某一點：「那年夏天，在長槍刺穿我的胸口前，你有聽我解釋嗎？」他抬手撫上胸口，冰炎這才注意到血跡擴散暈染輕薄的上衣。

「學長，這句相信可以提早說就好了，」少年扯開一抹帶血的笑容，淒涼又哀傷，他不顧冰炎瘋狂的神色，往拉開距離，又退了幾大步：「可惜，太晚了……」

褚的身影，被黑暗吞噬。

冰炎茫然的扭頭看了看一片漆黑的空間，沒有想找尋出口、也沒有想邁開腳步離開的念頭，腦子裡不停重複話語，一次又一次。

『學長，你有聽我解釋嗎？』

『學長，你相信我嗎？』

『學長、學長……』

『我祝你──』

「褚，你出來。」摀住雙耳，冰炎混亂的呢喃：「褚、褚不要躲起來，讓我找不到……」

黑暗中，沒有人回應他。

＊

千冬歲接到米可蕥的電話時，人在被清乾淨的空蕩小鎮，和其他輔助袍級淨化土地的污染與安葬小鎮受難的百姓屍體。一旁的萊恩舉著雙刀警戒四周，堤防意外攻擊。

叩。

萊恩轉頭，看見一台手機落地，他走上前想幫千冬歲撿起手機，卻發現搭檔身軀僵硬，第一時間他以為千冬歲中了什麼術法，警惕的握住幻武兵器詢問：「歲？」

「萊恩……」過長的瀏海遮掩面容，但遮不了顫抖的呼喚與順著臉頰滑落的淚水：「找到漾漾了。」

萊恩灰藍色的瞳瞪大，收起兵器起身詢問：「在哪？」

「醫療班總部。」淚水滴落土地，千冬歲粗魯的擦抹臉，努力告訴萊恩：「玄溟老師就是漾漾。」

高昂又激烈的吵雜聲喚回玄溟的意識，他先確認自己身體無恙與幻武兵器的連結穩定後，才睜開眼。映入眼簾的雪白紗簾與乾淨的天花板、空氣中淡淡的消毒水氣息告訴他，這裡是醫療班。

「西瑞，讓我們進去……」

「不放！本大爺才不會讓你們再傷害我的小弟。」

「西瑞，沒有人會再傷害漾漾的。」他聽見擁有褚冥漾的祝福、上課與活動中很精明的青年，放軟語氣回應：「我們是想進去和漾漾道歉。」

「道歉？」西瑞重複，語氣中滿滿的不信任：「當年的事道個歉就沒事了！」

為什麼他們知道我是褚冥漾？玄溟困惑的詢問克烏拉：『我昏迷時發生什麼事？』

『一位金髮姊姊摘下冥溟的面具，然後就尖叫了，克烏拉來不及阻止。』小少年的嗓音明顯情緒低落：『姊姊尖叫是因為冥溟太帥了嗎？』

他無視克烏拉的問題。

一陣沉默後，換女子的聲音：「西瑞，我們一直以為漾漾……死了，很難過、很傷心也很後悔，現在知道漾漾還活著而且傷很重，我們想……想幫忙，讓漾漾好一點。」

「喔？幫忙後道歉再說原諒嘛。」碰撞聲與悶哼聲傳來，似乎是誰被打飛了。外頭一陣混亂伴隨著藍袍氣憤地咆哮，玄溟難受的按了按額際，又聽到西瑞冰冷的說：「就算你們真心誠意的道歉，也要看漾願不願意接受──」

「如果道歉就通通原諒了事，那我家就不用吃飯啦！」

玄溟不再理會一門之隔的紛爭，轉身看向隔壁床的冰炎殿下。對方依舊維持面目猙獰、意識混沌的狀態，身側的祝福之力更加活躍。

是褚冥漾的靈魂，曾經的他。

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又忍不住收回。玄溟迷茫的看著手掌，越來越不清楚自己要的是什麼，是當年真相、靈魂的完整、記憶的回歸，還是……

光是從玄溟角度得知的訊息就如此毫無理由的殘酷，一旦記憶回歸……眾人口中溫柔善良的褚冥漾，承受得了嗎？

他可以接受嗎？還是永遠不要想──

『冥溟會不見的！克烏拉不要冥溟不見。』從頭到尾沒漏聽他想法的小少年尖叫，哭鬧：『不要不要不要，克烏拉要冥溟！克烏拉要冥溟好好的。』

玄溟沉默，聽著小少年在自己腦海中跳腳哭號。

不知過了多久，騷動平息了，房門被打開，純淨之水的氣息撲鼻而來。玄溟聽到米納斯慰嘆一聲，緊繃的情緒也舒緩一些。

「漾漾，」藍髮褐眼的水妖精青年輕聲呼喊，讓玄溟注意到他。他輕巧的坐在床邊的陪病椅，伸手輕輕的握了握玄溟虛張擱置的手：「好久不見。」

玄溟看向被輕握的手掌，接著抬頭看向水妖精青年，神情困惑又迷茫，彷彿迷路了不知怎麼求援的孩子。他下意識覺得眼前的人是可以依靠的，所以開口：「我不是漾漾，我也不記得你了。」

「沒關係，」水妖精青年溫聲安撫，眼眸中是無盡的耐心：「我是伊多．葛蘭多，很久以前和你是朋友，我們在大競技賽時認識的。」

「我第一次見到你，是在學院保健室。亞里斯和Atlantis的代表選手起了爭執，我和雅多雷多負責代表學校去調解與執行懲處。」

「雅多雷多？」玄溟無意識地開口，敏銳察覺一絲線索：「他們和伊多是？」

「雅多和雷多是我的雙胞胎弟弟。，當時──」

伊多娓娓道來他們的認識，他的雙胞胎弟弟們是怎麼與西瑞爭執、他邀請漾漾到亞里斯學院參觀……

玄溟徬徨不安的聆聽伊多說話，即使伊多說得再詳細，但……他真的想不起來。裡面的人、事、物，除非有出現西瑞與夏碎，其餘的是片段又殘缺不堪。

他越聽越害怕，越來越恐懼，不知何時，伊多停下敘述，起身輕輕攬過顫抖的青年。

「漾漾別害怕、別怕，」伊多輕輕地拍著玄溟的背：「想不起來也沒關係，沒事的。」

兩張面容重疊，玄溟看見更年輕點的伊多。氣色虛弱、眼神渙散，但溫和的語氣與現在無恙，扯出淺淺的微笑、說著一樣的話安撫他。

「我是伊多．葛蘭多，在此將祝福歸還於你，願你可以不再恐懼與迷茫，做出對自己最好的選擇。我們在乎的只有你，希望你安好。」

思緒混亂，玄溟好像回到一個陰暗濕冷的洞窟。他看見伊多躺在濕滑的地面，純白的公會袍服染上地面的鮮血……不，是從伊多身上流出的血，染紅了地面。

他動不了，腦海一片空白，看著伊多胸口起伏越來越緩慢，眼中的光芒越來越微弱。平日優雅的水妖精吃力地轉過頭對上他的視線，淡淡一笑後無聲地開口──

『別害怕，沒事的……』

房內淒厲尖叫聲讓守在門口阻擋千冬歲一行人的雅多與雷多一頓，將擋人工作交給趕走藍袍回來的西瑞，轉身衝進房間。

「伊多，怎麼了？」雷多大聲詢問，看見玄溟抱頭尖叫，伊多慌亂地安撫：「漾漾，我沒事的，清醒一點。」

「漾漾？」雷多不明就裡的想上前查看，被雅多扯住：「可能是記憶回歸太混亂了，你忘了我們在水鏡中看見的嗎？」

「喔對耶，」雷多恍然大悟：「差點忘了重要的事。」

「你們……是誰？」充滿血絲的雙眸看向靠近的兩人，一模一樣的面容讓玄溟懷疑起自己還未從記憶回歸中回神：「是雷多和雅多嗎？」他一邊呼喊，一邊左右查看。

「是喔，我是雷多。」燦爛的笑容湊近，雷多身後的雅多發現玄溟退縮的肢體動作，壓住雙生兄弟的過度貼近：「雷多，留點空間給漾漾。」

「漾漾，伊多現在沒事的。」雅多開口，清冷的嗓音中帶著真誠：「但是我們都不願意，伊多靈魂完好是你的靈魂換取的。」

「對啊，我們一起去找的水精之石已經湊齊足夠的數量，等待水鏡吸收完畢就會復原的。」雷多接話，激動得手舞足蹈：「所以沒事的漾漾。」

「真的沒事，」伊多溫柔的回應：「現在該把祝福還給你了。」

「漾漾，」雷多走到玄溟的右邊，扶住搖搖晃晃的青年，燦笑著說：「祝福還給你，謝謝你給我祝福。」

「我也是，」雅多走到玄溟的左邊，認真地說：「很感謝你，但不需要做到這程度的，漾漾。」

「漾漾打勾勾，我們是朋友。」

「嗯，我們打勾勾過了。」

打勾勾。

熟悉的動作，水妖精親水的氣息纏上右手小拇指，玄溟感受到自己踩空般摔進破碎的記憶中。

他看見雅多神色認真許下朋友之間不動手的諾言、雷多揹著巨大行囊笑咪咪地衝向他、雙胞胎站在原世界卡拉ok包廂唱歌。還有伊多拚死否定他人所說的一切，堅定地告訴自己，命運是可以改變的……

玄溟的意識飄盪在現實與虛幻之間，凝視著一幕幕記憶閃現，一點一滴回到身上。

他離完整的靈魂、曾經的褚冥漾更進一步了，這本應是好事，但為何──他的恐慌無邊無際的擴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