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年真心換絕情、朋友成敵人,

如今說原諒……談何容易?

 

移動陣的光芒亮起,褚冥玥維持往常的神色與加倍的氣勢,大步走近妖師本家屋宅。路上擦肩而過的族人們大氣都不敢多喘一口,就怕惹得後天力量繼承者不美麗的心情更加惡化。

熟門熟路得繞過重重陷阱與穿過多道結界,褚冥玥扯開拉門,木門順著軌道碰一聲用力撞上牆壁,再反彈回來,差點擊中前來查看的辛西亞。

「小玥?」辛西亞詫異的看著情緒激動的褚冥玥直奔坐在屋裡、被文件掩埋的青年,嘗試讓兩位血親不要在不理智的情形中對話:「你要不要先喝杯茶……然他快好了──」

「辛西亞,沒事的。」溫潤的青年嗓音打斷精靈的躊躇話語:「我和冥玥談談,妳先出去吧。」

眼神來回游移,辛西亞叮囑:「不能打架,先好好說話喔。」

「好。」

「放閃完了吧,」聽見門關起的聲音,褚冥玥再度開口:「然,你知道漾漾還活著!」是肯定句,而不是疑問句。她該死的就知道這位妖師一族的首領清楚、他們放在掌心上寵的少年沒有在那年夏天失去性命。

「我知道,」放下文件的同時,然閃身躲過褚冥玥的一拳,文件受到波及,嘩啦嘩啦從桌面灑落一地:「冥玥,但我不知道冥漾在哪。」

「聽你在胡扯!有血緣法術可以偵測追蹤的,你讓我知道我就可以──」

「可是冥玥,你知道後又要怎麼去找呢?」然淡淡的說,褐色眼眸深沉得看不見波動:「守世界這麼大,冥漾有心躲你完全躲得過,就算他失去記憶沒有躲你,守在他身邊的哈維恩與重柳一族的人,也不會讓他再接觸到妖師一族的人。」

「你早就知道了,」敏銳聽出然的言下之意,冥玥稍微冷靜一些:「你怎麼會知道?」

「我有去找,」然輕聲呢喃,終於流露一絲情緒:「不只派人,我找了很多地方。雖說先天力量繼承者死亡後,力量是否會再傳承或直接消散這件事不確定,但我也想找到漾漾……」他想跟小表弟說,對不起。

對不起,哥哥來不及保護你。

「漾漾他……現在在醫療班,靈魂東破一塊西缺一口,」彷彿力氣被抽乾,褚冥玥搖搖欲墜,勉強癱坐在椅子上:「他許下的言靈是祝福,但冰炎小弟他們認為是詛咒。」那年夏天後,發現真相的冰炎一行人有拜訪妖師一族,詢問關於「詛咒」的事情。

「是祝福,不過強大的祝福也是變相的詛咒。」然疲倦的搓了搓脖頸:「漾漾下意識的祈願,太強烈了。」

「我們要怎麼幫他?」褚冥玥既自責又絕望:「不能強壓著那群學生歸還祝福啊……」

「以白陵然之名,願眾人可以發現『真相』、」捻起細碎的微光,然低語:「願夏日之輪得以再次轉動,前往未來。」

 

 

不到二十四小時,暈了又醒、醒了又暈,玄溟渾渾噩噩按住頭起身,床邊陪伴的西瑞,正亮出鋒利的獸爪準備朝一顆詭異黑漆漆的物體揮下去。

「漾~你醒了啊,本大爺的小弟身體這麼虛怎可以,要補!」

補過頭也會死人的……我還不知道那是什麼東西。放棄探討西瑞口中的進補物,玄溟詢問:「其他人呢?」

「水妖精回聖地了,說是去找方法快把你補起來;」左右翻弄那顆物體,西瑞嘖了聲拋到一旁,碎念要給老三處理:「其他人還堵在門口,本大爺不讓進來,冰炎學長昏迷中。」

「讓他們進來吧,」抹抹臉,玄溟疲倦的說:「不處理也不行。」不處理,他的靈魂始終缺一角,最後如同提爾輔長說的過於不穩而魂飛魄散,轉述完的克烏拉沒從他口中聽見希望的答覆,正賭氣不給任何回應。

「漾,確定?」西瑞上下打量對方,他真該找面鏡子擺在漾面前,氣色差到瀕死狀態彷彿將一命嗚呼歸西:「你不一定要接受他們歸還祝福,本大爺會找方法拿其他東西給你補。」補靈魂跟補身體差不多吧?全部吃下去就對了,他上天遁地也會找到的。

「西瑞,謝謝你。」玄溟勾了勾微笑,輕聲呢喃:「謝謝你,不過拜託你開門。」

門開了,千冬歲三人焦躁地擠進房內,看見警戒堤防的西瑞與微垂著頭、氣色衰弱的玄溟。

「漾漾,對不起。」先開口的不是千冬歲,也不是米可蕥,是自始自終都很沉默的萊恩:「對不起,我沒有阻止他們,也沒有幫你說話。」當千冬歲將影像檔給他看時,他依循搭檔的判斷;當千冬歲的破界弓射出、米可蕥怒吼、冰炎學長盛怒時,他雖然沒有一起攻擊,但也沒有阻止。

就算萊恩覺得漾漾不會做這些事,但有證據,大家也看到了,所以相信證據。他只將最後微小的疑惑掩埋,沉默地看著攻擊發生。

他不是兇手、也不是加害人,但他是幫兇──沉默的幫兇。

「萊恩.史凱爾不能接受你的祝福,」萊恩撩起過長的瀏海,露出認真的灰藍眸:「祝福還給你,請你給自己一份祝福吧,漾漾。」

玄溟安靜地望向高大的青年,緩緩綻開一抹淺淡的笑意:「萊恩,探病不給我帶飯糰嗎?」

萊恩一頓,手足無措的張望,焦急的說:「我去拿給你,漾漾要什麼口味?」

「你推薦的就好。」

萊恩離開房間了,一旁站著的米可蕥淚流滿面,哽咽:「漾漾,你想起萊恩了?」

「嗯。」簡短的回應讓女孩再也憋不住,所有想說的話脫口而出。

「漾漾、漾漾,喵喵對不起你,」米可蕥擦著臉頰,努力壓下大哭的情緒:「喵喵對你說了非常過分的話,喵喵不會請求你的原諒,但是喵喵真的想幫你……」

「我知道。」藍袍看見傷者不顧傷勢亂跑都會發飆的,他很清楚:「但這傷,是你們造成的。」

米可蕥呆愣住,一句話吞吞吐吐接不上玄溟點出的殘酷事實,西瑞看不下去了,猛得起身準備把人打出去。

「西瑞,你坐著。」玄溟輕聲阻止西瑞的躁動:「不然你就只能出去了。」

西瑞難以置信的看向玄溟,換得對方空洞的回望後,嘖了一聲大力坐回椅子上,抱怨:「才幾年不見翅膀都硬了……本大爺陪到最後,漾你繼續。」

「漾漾,我要把祝福還給你,」趁著西瑞與玄溟交談,米可蕥拿出了一根燦金、夾帶火苗的羽毛:「以米可蕥、鳳凰之名,將褚冥漾的祝福歸還,並祈願褚冥漾可以一生健康。」鮮血灑落在羽毛之上,女孩面色刷白,但咬緊牙關的操控力量。

一股溫和、強壯的力量包裹祝福回到玄溟身上,他清晰感受到鳳凰之力撫平了一部分的靈魂裂縫。

玄溟闔起眼,沉入回歸的靈魂記憶之中。

 

「漾漾──」少女巧笑倩兮,雀躍的呼喊著他:「要一起出門玩嗎?」

他看著少年任由少女拉著手,跑遍學院、逛商店街,還有假日一群人在學校結界處野餐,聊天吃喝玩樂。

就像一般的學生一樣,享受生活與分享彼此的快樂,在那年夏天之前如此。

 

再睜開眼,玄溟輕輕的歪頭,喊出久違的暱稱:「喵喵?」

「嗯,我是,」米可蕥猛點頭,又哭又笑的臉狼狽不堪:「漾漾,歡迎回來,謝謝你願意想起我。」

「……擦一擦臉吧。」玄溟撇過頭,輕聲呢喃。

「漾漾,」青年的嗓音打斷兩人交談,雪野千冬歲深吸一口氣,九十度鞠躬:「對不起!說好的朋友卻……」他感覺到玄溟冷漠的神情落在自己身上。

他還有什麼資格可以說呢?先背叛的是他們,漾漾什麼都沒做,就任由他們指責、怒罵與攻擊,最後靈魂破碎記憶缺失,命懸一線。

這句對不起,是自己愧疚而說的,還是為了幫上漾漾而說的?千冬歲精明的腦袋,真的不懂了。

「以雪野千冬歲之名,」千冬歲內心翻滾,逼自己盡快說出一字一句:「懇求將……」

如果,漾漾再看見記憶後更生氣,怎麼辦?

如果,我不夠真心,祝福歸還失敗會怎樣?

如果、如果我……

「說不出口,就不要說吧。」冰冷的回應撞上耳膜,千冬歲茫然的抬起臉,才意識到自己不自覺將話含在口中,沒有繼續說出來。

玄溟眨眨眼,彷彿想安慰千冬歲般,殘酷的說:「我從沒想過可以順利取回所有的靈魂。」

「不、不是的……」雙脣顫抖,千冬歲想反駁卻頓時說不出任何話,他挫敗的垂下頭,握緊拳頭奮力一揮──

悶哼聲響起。

「漾漾,對不起,真的很對不起,」再次開口的千冬歲話說得又快又急,時不時牽扯到臉頰傷口而微微抽氣,交雜在一塊:「我剛才想太多了,我想你會不會原諒我、想如果失敗怎麼辦、想最後你還是離開怎麼辦……」

「這一些都不是現在該想的,」抹去嘴角傷口溢出的血,千冬歲揚起頭直視玄溟,堅定的說:「現在要做的是將祝福還給你,對不起漾漾,我將以一生償還曾經犯下的錯誤,也──」

「十分感謝你治好了夏碎哥。」

 

好諷刺。

玄溟邊讀著回歸的記憶邊勾起嘲諷的笑容,眼前的青年那年夏天是因兄長而攻擊,如今也是因兄長而致謝。

他最後沒有給雪野千冬歲任何答覆,而看見他臉色不好的西瑞終於忍耐到極限,將米可蕥與千冬歲趕出病房。

 

 

那天之後,玄溟拒絕千冬歲與米可蕥的後續拜訪,只允許萊恩進門,對方總是帶著各種口味的飯糰來訪,說著這四年玄溟缺席的空白經歷,鮮少提起另外兩位友人。

「如果不談及會對漾漾好一點,那就這樣吧。」當玄溟裝作不經意的說到時,萊恩輕描淡寫的帶過。

玄溟對此不多說什麼,再怎麼解釋也回不到那年夏天前的相處,尤其是記憶中的褚冥漾,是如此信賴他們。

偶爾,他會梳理著記憶中的畫面,去揣摩當時與他們相處的感覺,他覺得千冬歲很厲害、米可蕥很可愛,這些放到現在,如果沒有那年夏天的事件影響,玄溟覺得自己也會如此認識他們。

但沒有如果,破碎的靈魂再接起來會留下醜陋的疤痕,失去的情誼要再挽回需寄盼更大的奇蹟。

褚冥漾的靈魂缺失只剩最後一塊了,但他也一天比一天衰弱,彷彿前陣子的全袍實力是迴光返照,而今他只是回到命定的最後結局。

「不對啊,不管怎麼想都應該好轉啊!」提爾百思不得其解,賽塔凝視著缺漏的最後一角,橫跨最多記憶、建構起整靈魂的穩定。

度過古老歲月,洞悉其中原因的白精靈幽幽嘆息。

所有人急得像爐上螞蟻,唯獨他一臉雲淡風輕,任由克烏拉在床邊跳腳嚷嚷、哈維恩心急如焚。

而冰炎,還在夢的囚籠中,沉睡不醒。

「已經超過兩個禮拜了。」邊檢查冰炎邊碎念,提爾輔長忙得焦頭爛額,一邊是被誣陷靈魂破破爛爛的小朋友、另一邊是一族的少主、當睡美人的小王子,誰不好都不行,提爾只能硬著頭皮詢問:「漾漾,你還記得自己下了什麼……祝福嗎?」

青年淡淡地看了隔壁床的冰炎一眼,話語飄渺:「不記得了。」他忘了曾經說過的話、一起的互動、學長學弟間的陪伴、情侶間的愛意。

他忘了一切,也忘了最後對生命中影響最深之人,所說的話。

從青年的眼神中看出空洞,提爾摸摸鼻子也不再多說,只能點起安神的薰香希望冰炎快點清醒。對方再不醒鬧大就完了,他可不希望小朋友再被殺一次。

提爾走後,玄溟側頭看向那精緻英俊到可以人神共憤的面容,思索自己以前是如何稱呼對方。

是冰炎嗎?還是……

「褚──」

「學長?」

淡淡的稱呼,飄散在空中。

 

隔日來拜訪的阿斯利安一打開房門,看見玄溟的床鋪空蕩,本該在床上靜養的人拉了一張椅子坐到冰炎的床邊。

玄溟上半身趴倒在冰炎的床舖上,闔起眼沉沉的昏睡過去,半長的黑色髮絲與冰炎的銀白燄紅髮絲交纏,分不清彼此,擱在床沿的右手掌還虛虛握住冰炎的右手。

「漾漾?」阿斯利安放輕腳步上前,打算叫醒對方:「上床再繼續睡好嗎?」他伸手推了推青年。

玄溟的身體隨著阿斯利安推動而輕晃,緩緩垂下右手臂。

他沒醒來。

 

 

 

 

小公告:

不好意思這系列拖了如此久,沒想到一卡就放置了半年,卻又在這幾天飛速寫完。一方面是很早就想好大方向要寫什麼了,另一方面是……

我報了CWT60,要準備去擺攤啦!!!!!(果然有截止日才是趕稿原動力)

下禮拜會將第九章修改潤飾後發布,正文就會完結了,想請有興趣的朋友們可以替我填一下印量調查,謝謝你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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